蘇軫指尖輕輕攥住韓執的袖口，腹中胎兒似乎感應到父親的氣息，輕輕動了一下。她也因此忽然輕笑出聲：
“三品淑人麼？怕是要勞煩尚衣局的繡娘，替妾身那身舊翟衣改改紋樣了。”
“何止改紋樣？”包婉湊過來，指尖戳了戳蘇軫的霞帔，道：“我聽說，三品淑人的鳳紋該用金線繡十二章，比從前的五翟紋氣派多了去！估摸著，怕是要新賞賜一件哩。”
韓執點點頭，道：“確實是重新賞賜一套——因為舊翟衣的款式，和新的翟衣完全不同。以往令人的翟衣，都是朱色的，但是淑人是三品，顏色是紫色。”
“而且頭釵和麵飾的，都是不同材質，若是拿舊的翟衣去換，怕是怪的不成樣子了。”
魏玩此時就問道：“也就是說，韓官人已經不是大理寺少卿了嗎？”
韓執笑著搖頭，解釋道：“大理寺少卿還是正職，如今聽著‘權知大理寺卿’雖聽上去和‘大理寺卿’差不多，卻還是實打實的從四品主官。”
他轉頭看向魏玩，見小可愛正攥著蘇軫的衣袖懵懂點頭，不禁放柔了聲音，又道：“就像你念書，從前跟著先生念書，這叫‘少卿’，如今能自己批注了，便是‘卿’的差事了——不過我也隻算是有權力批注而已。”
說她聰明吧，但是很多時候，卻顯得她像個沒成心性的小可愛丫頭。如果說她不聰明吧，十一二歲，就能對上蘇軫的詞，著實難辨。
魏玩晃了晃小腦袋，發間雙螺髻上的銀鈴輕響，似懂非懂。
包婉此時就是問道：“那韓官人今日休沐，下午就不必去當值了吧？”
韓執點頭，目光落在蘇軫隆起的小腹上，忍不住揉了揉，然後道：“陛下特許休沐，下午便在家好好地休息會兒。”
“那看來，今日倒是不必要我們姊妹二人，來這兒陪著蘇娘子聊天兒解悶兒哩。”包芙此時就吐了吐舌頭，故作俏皮道。
蘇軫抬手輕拍包芙的手背，唇角漾起溫柔的笑：“你這丫頭，倒像是盼著早些回去似的——月萍你且去把東廂房的冰酪端來，再切些蜜瓜——這都是包二娘子最愛吃的，可彆委屈了她去。”
包芙捂著被拍的手背直躲，卻在冰酪端來時眼睛彎成月牙。
冰碗擱在青瓷盞裡叮當有聲，月萍端著朱漆食盤進來時，簷角銅鈴正被穿堂風撞出細碎清響。包芙盯著盤中琥珀色冰酪上凝著的水珠，帕子掩著的唇角終於繃不住，又一次打趣道：
“蘇娘子這兒的冰盞總比彆家多三分涼意，莫不是把太液池的水都偷了半斛來？”
“越州的金桔蜜餞倒要配新製的薄荷酪才好。”包婉捏著銀匙攪了攪冰碗裡的酪漿，“去年我聽阿兄從越州歸來時，見當地百姓在運河邊曬金桔，那香氣能飄出二裡地呢。”
“不過我倒是不認同阿兄的話——扶平伯府的李嬸兒，那手藝才最好呢。瞧瞧這冰酪，多新鮮，可比那些解暑多了。”
冰盞碰撞聲裡，蘇軫見魏玩攥著塊蜜瓜蹲在腳踏邊逗小黑，靛青羽翎掠過小丫頭垂落的鬢發。小黑晃著蓬鬆尾巴，仰頭發出幾聲‘嗚嗚’，哪怕是想吃，它都不舍得搶食。
“瞧瞧小黑這懂事模樣，倒比有些官家子弟還知禮。”
包芙說著，便是笑著蹲下身，指尖輕輕撓過小黑下頜，雪白絨毛間沾著的蜜瓜汁在陽光下泛著晶瑩光澤，這小沒良心的居然還很舒服地享受著。
包婉用銀匙撥弄著冰酪上的碎蜜瓜粒，眼尾餘光瞥見小黑閉著眼享受撓下頜，忽然輕笑出聲，“小黑這般通人性，趕明兒怕是要被哪家貴女瞧上，聘去當護院犬了。”
魏玩慌忙抱住小黑毛茸茸的脖頸，發間銀鈴隨著動作叮鈴作響，道：“不行！小黑要留在這兒陪小西瓜和二西瓜！”
她仰起臉，鼻尖還沾著一星蜜瓜汁，又道：“等小西瓜和二西瓜會走路了，玉汝要教他牽著小黑去花園裡捉蝴蝶！”
韓執和蘇軫倒是被她這般話給逗笑了，此時眾人忽然聽得外頭傳來了幾聲咳嗽聲，韓執和蘇軫幾乎是同步地微微偏頭，看向了門外——
院子裡一個女子正用手帕捂著口鼻，在咳嗽著。
就這麼連續咳了好幾下後，她才用手帕擦了擦嘴——露出的唇倒是顯得格外紅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手帕卷好，收到了袖子裡，又從懷裡抽出了一條新的手帕，確定沒什麼異樣後，才朝著門口走來。
王淺踏入門檻時又輕咳兩聲，帕子掩著的唇角掠過一抹赧然，道：“諸位都在呀......妾身今日本是想來和蘇娘子說說話，卻不想路上受了些風，感覺難受了些，倒擾了你們清談。”
蘇軫忙示意月萍搬來軟墊，又親手替王淺斟了盞溫水，道：“快坐下歇歇，莫要多言。我方才還同包家姊妹說起，越州金桔蜜餞最宜暑日開胃，隻是你這身子......”
“怕是無福消受了。”王淺笑了笑，似乎是習慣了，道：“本就是這般，忌口多了，便是沒了那麼多口腹之欲了。”
蘇軫讓月萍端來了一碗熱茶，用銀匙攪了攪茶湯，驅散熱氣，道：“如今既要嫁人，更該懂得惜身——莫學那些詩詞裡的病西施，平白叫人掛心。”
包婉和包芙和王淺也是有過幾麵之緣，見到了王淺這般，也是有些關心。
這般說了幾句體己話之後，周妙安也都來了，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張茂則。二人說說笑笑，便是來到了韓執和蘇軫住的院子裡。
二人也是趕忙起身，對著周妙安喊了一聲：“母親。”
周妙安看著他們，也是笑容滿麵，道：“執兒回來了？正好，張公公把你的新官服和那些個新賞賜也都送來了。”
韓執聞言微怔，旋即恭敬地朝張茂則一揖：“有勞張公公跋涉，這暑日裡的，倒讓您受累了。”
張茂則笑著擺擺手，示意小廝將朱漆描金箱籠抬進來，箱蓋掀開的刹那，紫色雲紋官服在日光下泛起華貴的光澤，金線繡就的十二章紋栩栩如生。
他看向蘇軫，笑意更濃，“還有給蘇娘子的翟衣樣圖，尚衣局特意送來了三套備選，說是要讓夫人親自過目。”
周妙安拉著蘇軫坐下，從袖中取出一卷圖紙緩緩展開，素絹上的紫鸞緞紋樣在光影中流轉，那孔雀羽線繡的九翬四鳳，配上東珠瓔珞，倒是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