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淺指尖一顫,青瓷盞中的水險些潑出,在天青釉麵晃出細碎漣漪。
呂惠卿指頭輕輕敲了敲自己的下巴,道:“說起西域奇物,我倒記得《夢溪》裡提過‘透光鏡’——背麵鑄著鳥獸紋,陽光一照,影子能投出紋飾,當真是鬼斧神工。”
“沈兄說那鏡麵凹凸差不過毫厘,若不是親眼見他用磨石調試,我簡直不敢信。什麼都懂的家夥,真的是有些令人心驚?”
張懷民也是笑著搖搖頭,道:“最奇的是他磨鏡時用的‘水浮法’——把鏡麵浸在水盆裡,看波紋走向便知凹凸。我曾偷看過,結果把硯台都打翻了。”
結果呂惠卿“眼疾手快”,直接就是來了一句:“誰讓你天天不睡覺?昨晚何時睡的?”
張懷民也是被逗笑了,笑罵道:“總比某人偷拿太府寺的鎏金銅料鑄日晷強!前兒個管庫的老卒滿汴梁追你,喊著‘抓賊’呢!”
“我這是拿我自己家的東西呢!”呂惠卿就擺擺手,往張懷民的碗裡又夾了一塊肉,道:“那本來就是我家的鎏金銅料,何來的偷啊。”
“分明是那個老卒,抓得是那個偷銀子的,與我呂惠卿又有何乾?”
張懷民撈起黏在匙上的湯料,哭笑不得地道:“你這糖鏡比沈兄的透光鏡還厲害,竟直接能‘投影’到湯裡!”
呂惠卿趁機夾走他碗裡的蜜蒸火方,肉汁滴在案上,隨手擦了擦後,道:“我家的鎏金銅料本就是鑄鏡良材,前兒個給秘閣送新製的渾儀,老卒還謝我呢!”
......
一邊聊一邊吃,很快就到了飯桌結束。此時王淺看上去有些失落,眼神止不住地往門口瞟,似乎是在等著什麼。
王淺的指尖停在汝窯盞的蓮瓣紋上。魏玩晃著銀鈴湊到她膝頭,問道:“王娘子在瞧什麼?”
呂惠卿擦著嘴角的油漬,折扇敲了敲張懷民的肩頭,道:“瞧這望眼欲穿的模樣,莫不是沈兄說好了今日歸......”
雖然是嘴巴上這麼說,但是他也是知道,沈括守喪,能隨意走動就不錯了——想要回到開封,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了。
不然會被輿論淹死的;而且他繼承得來的官位,也是會以“守喪不從”的罪名給去掉。
但是這個時候,王家又跑進來一個家仆,手裡還拿著一份信封,所朝的方向,正好就是王淺。
王淺的指尖猛地一顫,汝窯盞在掌心晃出一圈蜜酒漣漪。呂惠卿的折扇“嗒”地磕在桌沿,驚得魏玩發間的銀鈴亂顫,張懷民剛要夾起的蟹粉豆腐“啪”地落回瓷盤。
哪怕是蘇軫肚子裡的兩個小東西,也都是“好奇地”踢了兩腳,驚得蘇軫還輕呼了一聲。
“二娘子,這是杭州來的信——聽信使說,正是沈郎君的。”家仆把信封遞到了王淺的麵前,交付信件後,便是轉身離開。
王淺連忙把麵前的桌子騰了出來,然後直接打開了信封。信封裡飄出的柏木香混著稻殼灰氣息,素白信紙上的墨痕還透著潮氣。
信紙有兩張,在上麵的那張很短,不過寫的東西很顯然都沒點兒什麼情調——
“靈隱寺銅鐘鳴時,某正以磁石引針磨鏡。前日觀錢江潮頭,算得汴河秋汛當在霜降,附《水紋圖譜》三卷。鏡背所嵌磁石,可借燈影成字......”
王淺一看,便是拿起了信封,又從裡麵倒出來一塊拳頭大的銅鏡“當啷”落在桌子上,鏡麵未磨竟能映出晃動的燈影,背麵用銀絲嵌著一朵花。
就是不知道鑲嵌了什麼樣的磁石,至少目前來說,是沒有什麼字出現的。
但是信紙還有兩封,王淺此時就是翻出了第二張。但是不比第一章,王淺看到了開頭的第一行字,就是直接把信封交給了韓執,道:
“韓官人,這封信是給你的。”
韓執一愣,便是接過了信紙,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上麵的字:
“韓兄敬啟——
我知道你在淺兒旁邊,所以乾脆就把這封信一起交到你的手上了。汴梁秋涼,勞煩你替我多照拂她些。淺兒總說自己不怕冷,實則貪涼慣了,如今她的病還沒好,千萬幫我叮囑她。
還有,我在我家地下,發現了一處酒窖。光是聞著,便是知道這是好酒。可信現在守喪不得喝,不過待到我回了汴京,一定與你痛飲。
對了我還記得你曾說過一句:便是有人不知抬舉、榆木腦袋。到了最後就隻能躲在自家的酒窖之中,獨自喝著悶酒。
我如今方才悟出,當時此話你確實是在點我。現在酒窖有了、悶酒有了,就缺一個不識抬舉的榆木腦袋。
為讓你信我並非榆木,特做一事:雇了信使在六月三十返程送信,算準了汴梁到杭州的腳程,讓信剛好在她生辰那一日送到。
呂惠卿若再揚言偷酒,你便說壇底埋了磁針陣,開壇時能吸住他腰間的金魚袋。至於那‘榆木腦袋’的罪名,我已在酒壇上刻了透光鏡紋路,待歸時用月光投出‘醉裡挑燈看君’的字樣——
屆時若你再罵我,我便用磁石酒杯盛酒,讓酒液在杯壁聚成‘冤’字給你看。
沈括頓首。”
韓執讀罷信紙,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信末“沈括頓首”四字。呂惠卿早已湊過來看,笑罵道:
“好你個沈括!算準了生辰送情書,但是為什麼給韓兄寫的信,比王娘子的還要長——等我要是得了空,一定要去一趟杭州,親自瞧瞧他是不是個榆木腦袋。”
韓執笑了笑,道:“沈兄這叫什麼?這叫——紙短情長。我這封信這麼短,說不得就是沒那麼長的情誼。你也莫要看王娘子的信那麼短,說不定那情誼,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這呆子把相思磨進銅裡了!”張懷民不理會他們的玩笑話,借來了銅鏡對著燈籠,隻可惜沒有發現什麼不一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