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被程夫人拍得手一縮,卻仍板著臉瞪向女兒:
\"還知道怕疼?方才咳血時怎不知怕?\"話是這麼說,但是他還是抬起手,袖口的補丁擦過蘇軫額角的傷,“還疼不疼?”
蘇洵袖口的補丁擦過蘇軫額角的傷口時,那片浸著金瘡藥的紗布忽然滲出血珠。他指尖猛地一顫,喉結滾動著想說什麼,卻被蘇軫搶先笑道:
\"大人這補丁倒比金瘡藥管用,一貼上去,疼都跑了三分呢。\"
程夫人將溫帕子覆在蘇軫額上,嗔怪地看向丈夫:\"你瞧你,手勁沒輕沒重的。\"
蘇洵卻蹲下身,仔細翻看女兒袖口的血漬——那是咳血時濺上的,此刻混著藥汁結成硬痂。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嘴硬心軟的父親,看到自家女兒各種各樣的病,他是會心疼的呀。
他忽然想起十六年前雪夜,繈褓裡的女嬰攥著他的手指不放,如今這雙手在他的眼中。卻瘦得隻剩骨頭,連擦汗都使不上力氣。
他聲音發啞,忽然停住,最後隻是擠出來一句:“我去找好賢婿回來......”
蘇洵話音未落已踉蹌著起身,腰間玉佩撞在床柱上發出脆響。程夫人想拽住他,但是被蘇洵給側身躲開了。
蘇軫此時也連忙道:
“大人......咳咳......彆去,咳......”
這一急,她就又開始咳嗽了,嚇得程夫人連忙拿著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咳嗽聲剛停止,程夫人就連忙看著那方手帕。
所幸的是,那方月白手帕上隻洇著舊血的暗痕,並未添上新的腥紅。程夫人指尖顫抖著撫過帕子上的紋路,鬆了一口氣。
蘇洵剛剛聽到了聲音後,也是停下了腳步。見著蘇軫這個樣子,自然也是心疼地不行,想去找韓執吧,自家女兒這個情況,自己實在不放心。
但是不去吧,又沒法通知到位,這不就是做父親的失職嗎——當了大半輩子人,最後被夾在中間,兩麵不是人。
......
韓執坐在大理寺的辦公房裡,忽然就感覺有些坐立難安,手裡的卷宗基本上是看一會兒就丟一旁。到了最後,他是徹底放下了筆和卷宗,不安地抖起了腿。
章詢看到他這個樣子,也是跟著放下了自己手裡的卷宗,關切的問道:“韓少卿?今日這是有何心事,如此難安?”
\"方才右眼皮跳得厲害。\"韓執揉著眉心,“總感覺有什麼事兒......”
\"莫不是家中來信了?\"章詢又問道。
韓執搖搖頭,道:“沒有,若是有的話,你不也是能看到嗎?我的信哪次不是由你經手?”
章詢替他續茶時,他忽然歎出一口氣,道:“許是最近有點累了,心裡難受了點......最好是我多想了。”
章詢遞來的茶盞停在半空,見他突然扯鬆衣領,似乎是覺得悶熱了。韓執猛地按住胸口——那裡傳來細密的灼痛,像有根線在皮肉裡反複拉扯。
\"去庫房取些艾草來。\"
韓執的聲音有些發悶,說完話,他忽然抓起狼毫猛戳硯台,墨汁濺在\"子\"字的勾畫上,洇成團扭曲的紅霧。
\"韓少卿,何苦作踐文房?\"章詢話音一落,韓執戳硯台的頻率,以及抖腿的頻率也是越來越快了。
韓執的狼毫在硯台裡攪出刺耳的聲響,墨汁濺上案頭卷宗。他抖腿的頻率快得像擂鼓,靴底蹭著青磚發出沙沙聲響,驚飛了窗台上啄食碎渣的麻雀。
章詢想讓韓執冷靜一下,便是出去拿艾草爐子了。但是他剛把艾草銅爐拿回來,往前推了推,就見韓執霍然起身,在抓耳撓腮——
看著他是越來越急了。
韓執重新坐回椅上,指腹反複摩挲著卷宗邊緣,卻連半行字都看不進去。硯台裡的墨汁已凝結成塊,他用鎮紙碾開時,那墨塊竟碎成了細沙,簌簌地散落在紙上。
章詢重新拿了一碗茶,放到了韓執的手邊,道:“韓少卿先冷靜一下,喝口茶。”
韓執放下手裡的東西,然後拿過茶水,喝了一大口。長長吐出一口氣後,他才感覺到一點舒適感——至少沒有剛剛那麼心慌了。
“韓少卿,方才是怎麼回事?”章詢見他冷靜了一些,也是鬆了一口氣,如此問道。
韓執將茶碗重重擱在案上,青瓷碗底與青磚碰撞出清越的聲響。他盯著茶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右眼皮還在跳。
“許是......中了暑氣。”韓執的聲音發虛,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茶碗邊緣的冰裂紋。
\"暑氣?\"章詢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看外頭的天氣,道:\"這......這不是已經過了會有暑氣的時候嗎?何來暑氣?\"
韓執也不知如何作答,隻覺心中慌亂如麻。
......
午飯之後,程夫人又來到了蘇軫的房間。月萍正在裡頭,幫著蘇軫打理容貌。雖然說坐月子不出門,蘇軫不需要化妝了,但是出於要隱瞞消息的原因,還是要月萍幫她遮掩一下額頭上的傷。
月萍就坐在床邊,一隻腳在那邊,勾著搖籃晃;但是人卻是在幫著蘇軫處理頭發上的血塊。
畢竟磕腦袋上了,人又不是死的,肯定要流血的。傷口雖然可以貼個紗布,然後拿抹額遮住,但是發絲上的血塊可不一定。
所以這所謂的打理容貌,不過是幫著處理一下發絲上的碎血塊,順帶著幫蘇軫打一點腮紅。這樣也不至於蘇軫整個人看上去白兮兮的,沒有什麼血氣。
程夫人掀開門簾時,正見月萍用銀簪挑開蘇軫發絲間的血塊。那些凝結的血痂嵌在墨發裡,像極了深秋桂樹上未落的殘花。
月萍另一隻腳勾著搖籃輕晃,看到小西瓜安靜了下來,就換了一個搖籃繼續晃二西瓜。程夫人的目光落在搖籃上,二西瓜被晃得發出滿足的咿呀聲,小拳頭卻緊緊攥著繈褓邊緣
隻是這個時候,窗外忽然冒了個動靜。程夫人下意識看去——隻見呂惠卿的腦袋探了進來,然後又很快就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