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更鼓尚未敲完,韓執已經起身,把頭發給紮起來了。
紮好之後,甚至還是“如釋重負”般的吐出一口氣——這下是舒服多了。以前每天晚上,睡覺都要解下來,所以最難受的時候,其實還是睡覺的時候。
因為總是時不時地會壓到自己的頭發,而且睡覺時還不好梳理。哪怕睡前收拾地再整齊,那睡覺的時候,總是能“纏住”自己。
他抬頭活動了下脖頸,昨夜壓發的酸麻感果然散去不少,
“總算能好好轉脖子了。”
韓執扭了扭脖子,發出“哢哢”的爆響聲,才感覺舒服多了。回到床邊,又是細細端詳了一番蘇軫熟睡的模樣,才去把小西瓜和二西瓜抱到了她的身邊。
兩個小家夥像是感應到母親的溫度,立刻蜷成小團,微微靠近蘇軫的位置。
起來的時候,正好又看到了小黑也伸了個懶腰,從毯子上要站起來。但是被韓執是一把抱起,然後直接帶著懵圈的小黑,來到了臥室外。
“不要打擾八娘和你的兩個小甥兒。”
小黑被韓執放到了門口的軟墊上,也是自己給自己撓癢癢,然後慵懶地就趴在那裡。
“碰個手!”
韓執抬起手,小黑也是抬起自己的肉爪子,一“巴掌”就拍在了韓執的手裡。
“真乖!走了,我先去上班嘍,彆忘記想我。”
韓執拍了拍小黑的腦袋,轉身走向庭院。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儘,廊下那不知道什麼時候掛上去的銅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細碎的聲響。
馬車早已在院外等候,馬平則是還拿著新買來的刷子,在給馬車的主馬刷毛。見到了韓執出來後,他就把刷子放回桶裡,道:
“阿郎,今早起霧,馬毛上沾了水,此時已經刷好了。”
韓執“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馬背油亮的鬃毛上。然後道:“老樣子,直飛大理寺去吧。”
韓執登上馬車,車簾落下,將晨間的涼意隔絕在外。馬車緩緩前行,車輪碾壓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
行至朱雀大街,因晨霧未散,街市尚未完全蘇醒。街邊的店鋪大多緊閉,偶有幾家早點鋪子透出微光,嫋嫋炊煙在霧中升騰。
過了沒一會兒,大理寺朱紅的大門已在眼前。
剛踏入寺門,章詢便匆匆趕來,手中捧著一疊文書:“大人,皇城司張都知派人送來急件,還有中書省轉來的聖旨。”
韓執眉頭微挑,接過大信封,沒著急先看信,而是先展開聖旨。明黃的絲絹上,寫著:
“門下:
朕惟茶鹽之政,係於國本,自景佑更張以來,通商便民,公私鹹濟。今大理寺少卿韓執奏陳要案,涉及宰輔門生、豪商勾連,篡改卷宗,戕害能臣,若不嚴加究治,恐傷新政根基。
茲特授韓執權兼三司茶鹽案提舉官,凡涉茶鹽稅課、官員遷轉文書,許其不經中書省,直調諸司檔冊。此乃因應大理寺讞獄之需,免卻文書往返貽誤,俾得速破奸謀,申張國法。
其權柄所及,涵蓋鹽鐵司茶案、戶部稅籍、轉運使司批文等諸項,務須詳核慶曆三年茶引底冊、李淑遷轉文書及江南東路轉運使司舊檔。如有阻撓者,以違製論處,著禦史台協同糾察。
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皇佑三年九月二十六——下。”
好了,不必說,這一次必然又是化身“權勢滔天的大理寺少卿”了。不過這一次,還是和以往不太一樣——因為少了一個來宣旨的張茂則。
韓執也不管了,把聖旨交給章詢拿著,自己則是撕開了皇城司送來的各種文書包裹。韓執指尖捏著封口劃開紙封,牛皮紙裂開的聲響在晨霧未散的庭院裡格外清晰。
章詢捧著聖旨退後半步,一邊跟著韓執,一邊說道:“慶曆三年茶引底冊已按例封存,今日卯時三刻可移送大理寺架閣庫。”
“卯時三刻?那也不久了。”韓執道。
因為現在才是卯時出頭,三刻也就是半個多小時之後了。
韓執走到了半路,隨意喊來了一個衙役,讓他幫忙拿著文書,然後自己一個一個看。最後翻出了一個可以看得過去的東西——
任江南東路轉運使期間的茶稅交割賬冊。
賬冊這種東西,永遠都是這種官員最致命的東西。可無論是禮器盜竊案,還是私鹽度牒偽造案,這些東西對於皇城司來說,幾乎是想查就查,而且還能在第二天就送到韓執手裡。
按《宋會要輯稿》職官四三之規定,節度推官並無簽發茶引之權。
他把這本賬冊放到了章詢的手裡,然後就又在衙役懷裡那一遝書卷裡翻找了起來——不得不說,皇城司是真的厲害且全麵,這裡居然能翻到“茶引發放記錄”。
雖然記錄隻局限於慶曆年間,但是不代表沒有問題。因為吳遵路死於慶曆三年,而李淑也是在慶曆三年前往江南赴任。
在慶曆三年的前三季,幾乎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茶引發放。反倒是到了九月之後,韓執則是看到了一段申領欄內空空如也,批文處卻蓋著清晰\"江南東路轉運使司\"印的記錄。
\"按職官四三之規,轉運使雖掌茶引簽發,然申領欄空白卻徑直用印,此等違製批文從何而來?\"韓執皺起了眉頭。
就像是當時的張堯佐一樣,張堯佐隻有權力管理鹽鐵司轉運,但是手是完全伸不到這方麵——不然他也不會把目光放到那些禮器上。
章詢湊過頭來看了看這一簽發的內容,然後道:“”
“大人,此批文明顯不合規矩,背後恐有隱情。”章詢擔憂道。“這其中定有貓膩,李淑赴任江南東路轉運使後不久便出現此等情況,他脫不了乾係。”
“拿官印當私章使?”韓執一挑眉頭,然後問道:“什麼時候敢有人這麼乾了?”
章詢此時就答道:“景佑年間,通商法開始改革,然後便出現了‘私鑄官印’之事。甚至牽扯出了大案,涉案人員極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