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軫聽了韓執的話,思索一番,再次問道:“那官人不妨與妾身說說,這吳遵路是個何許人也,曾任何種官職?”
韓執想了想,道:“他當時好像是知應天府,還擔任了轉運使。曾疏浚惠民河,百姓立碑稱"吳公堤"。可宋庠生於鹹平三年,吳遵路卻早他八年出生,哪有門生比座主年長之理?”
\"而且吳遵路是大中祥符五年進士,宋庠天聖二年才中狀元,差了整整十二年。吳遵路榜眼及第時,宋庠還在白鹿洞書院讀書呢。\"
\"既是如此,為何禦史台的彈劾劄子裡,偏說吳遵路是宋庠門生?\"蘇軫皺起了眉頭,思索了一下,再次開口:
\"怕是有人想借吳公的清名做幌子。吳公知應天府時,疏浚惠民河、平抑物價,百姓稱他"活菩薩"。可宋庠拜相後,第一件事就是提拔苛斂茶農的李淑——
“宋庠拜相後急著提拔李淑,又把吳公寫成門生,說不得就是想借吳公"體恤民生"的招牌,讓李淑私鑄茶引的勾當顯得名正言順。”
韓執摸了摸下巴,還是有些不解:\"可吳公在應天府疏浚惠民河時,宋庠還在知製誥任上,兩人並無交集。若說借清名,為何偏選比自己大八歲的能臣?不怕被戳穿嗎?\"
蘇軫眸光一閃,分析道:“這或許正是他們的高明之處。吳公聲名遠揚,且與宋庠無明顯交集,若不是對官場人事和時間線仔細研究,很難發現其中破綻。”
“而那些彈劾之人,多半也隻是道聽途說便匆忙上書。再者,吳公離世已久,死無對證,宋庠他們便可肆意編造師生關係。
“而且吳公是能臣,在民間威望極高,用他的名頭,既能堵住百姓悠悠之口,又能讓朝廷一些不明就裡的官員放鬆警惕,更有利於李淑推行私鑄茶引之事。如此一來,既能獲取私利,又能博個好名聲。”
韓執沉默良久,目光落到對麵熟睡的雙生子。
小西瓜咂著嘴往妹妹身邊蹭了蹭,藕節似的手臂不知何時搭到二西瓜的繈褓上。他忽然起身走到床邊,替兒子掖好滑落的小被角,指腹無意間觸到孩子掌心緊攥的軟布小老虎——
那虎尾已被啃得發毛,還沾著星星點點的奶漬。他替小西瓜將老虎尾巴從掌心輕輕抽出,那孩子咂了咂嘴,肉乎乎的手指蜷成小拳頭,竟在睡夢中抓住了他的衣袖。
“官人瞧他抓得這樣緊,”蘇軫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側,輕輕揉了揉小西瓜的肚子,道:“白日裡啃發帶,夜裡抓衣袖,倒像是知道官人在為他將來的世道操心。”
韓執揉了揉眉頭,道:“這世道,還算是好的啦。”
看著韓執這有些興致缺缺的樣子,蘇軫也是有些憂心、
“吳公的墓誌銘是晏殊所寫,”韓執忽然開口,指尖仍停在小西瓜掌心。
“說他病逝於慶曆四年春,時年五十八歲。可我今日翻檢少府監舊檔,發現慶曆三年冬,他曾上奏茶引私鑄一事,折子遞上去三日,便傳出染疾的消息。”
蘇軫眨眨眼,問道:“官家當年收到奏折後,可有批複?”
“我不知道,”韓執搖搖頭,“我也不是官家,看沒看到奏折都是一說,更何況批複呢?”
韓執指尖在小西瓜掌心輕輕劃了個圈,那孩子無意識地吧唧了下嘴,肉乎乎的手指攥得更緊。蘇軫轉而把小西瓜給抱了起來,放到了搖籃裡,又把二西瓜輕輕抱在懷裡。
蘇軫抱著二西瓜,看著搖籃裡的小西瓜,輕聲道:“官人,那依你看,吳公之死可有蹊蹺?”
韓執眉頭緊鎖,搖搖頭道:“蹊蹺應該是沒有蹊蹺,因為吳遵路是死在赴任路上的,不太可能會有蹊蹺。隨行的醫正筆錄裡寫著,他從楚州起便染上時疫,一路上高熱不退。”
“既是時疫,沿途州縣應有備案吧?”
“揚州知府的加急文書還存在樞密院舊檔裡,”韓執指腹替小西瓜撫平蜷曲的手指,那孩子許是覺得癢,小身子扭了扭,連帶搖籃上的銀鈴都發出細碎的響聲。
“吳公染病時,正巧趕上運河漕運停滯,沿途藥鋪的紫蘇葉都被征去熬湯,連揚州知州夫人都親自在城門施藥——這些事,總不至於全是做戲。”
“樞密院的記錄總不會假,何況還有晏殊的墓誌銘。”
“再者說了,晏殊與吳公同朝為官二十年,當年吳公在應天府平抑糧價,得罪的可是晏殊的親家翁。若真有陰謀,晏同叔何苦在墓誌銘裡寫‘病革時猶手疏利民十事’?犯不著為個政敵粉飾死因。”
蘇軫低頭看著懷裡的二西瓜,輕聲道:“話雖如此,但如今宋庠急於借吳公之名行事,此事太過巧合。若吳公之死無虞,宋庠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說不定,真的隻是為了使得自己的倒賣之事,變得有些明麵上的名正言順而已。”
這會兒,屋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和月萍、李嬸她們談笑的聲音。
蘇軫無奈,隻好把二西瓜放回了搖籃裡,說道:“罷了罷了,月萍他們把晚飯帶過來了——這些話不適合說在她們麵前,晚飯後再說吧。”
月萍推門時,竹籃裡的青瓷食盒還冒著熱氣,醬燒鯉魚的香氣混著新蒸炊餅的麥香,瞬間漫過了滿室的燭煙與藥味。
李嬸跟在後麵,圍裙上還沾著剁薺菜的綠汁,見韓執正將一卷文書往書架縫隙裡塞,便笑著把食盒往桌上一放:
\"阿郎又在看那些老黃曆?咱大相國寺的薺菜豆腐羹可等不得呢。\"
小西瓜被人聲驚醒,揉著眼睛往外提著腿。蘇軫連忙將二西瓜輕輕推到哥哥身邊,兩個孩子立刻像糯米團子般滾作一團,
“等會兒孩子們睡了,咱們再仔細琢磨琢磨吳公的事,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線索。”蘇軫輕輕拉了拉韓執的衣袖,道。
“嗯,我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