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何其白站在樹後,悄悄看著不遠處腳步匆匆的言璟。
在何其白的身後,那名輪椅上坐著的黑衣男子,雙眸緊盯著身前人的背影,其眼中暗色濃過身旁夜色,像極了一汪不見底的死水深潭。隻要借道過路之人稍不留神,便會在不知不覺下,一腳踏入,並迅速溺斃其中。
待腳邊落下第四片枯葉,黑衣男子開口淡淡道:“看夠了嗎?”
“莫不是,還不舍得他?”
黑衣男子抬手,指尖一下接一下地輕敲著輪椅扶手:“想要回去?”
聞言,何其白垂眼不語。
片刻後,何其白轉身,半跪在地。
再過了好一會兒,何其白方才張嘴回道:“不願。”
黑衣男子朝何其白伸出手:“不願什麼?”
何其白的手一放上,黑衣男子就迅速將它攥緊,牢牢捏入手心:“說清楚。”
慢慢用指腹揉搓著何其白不太細滑,甚至還長著一道又一道雖肉眼不顯,但卻在手下無比清晰、清楚的疤痕的手背,黑衣男子嘴上繼續道:“小白,你不說清楚,我聽不懂。”
說著,何其白的下巴被捏著抬起。
被迫抬頭的何其白,又被迫對上黑衣男子的眼睛。
各懷鬼胎的目光在交彙後不到半刻,何其白便主動讓步,將自己放至下風:“主子,奴不願回到太子殿下身邊,奴隻願一直跟在主子身側,哪怕主子並不願見奴,奴也隻想跟在主子身後不見光的暗處,陪著主子。”
聽到此話,黑衣男子原以為自己心中多少會有些許歡喜,就像從前一般。
可如今,黑衣男子卻能在何其白看似屈服的姿態背後,看到一位完全陌生的何其白,他幾乎可以確定以及肯定,這絕不是舊日裡他所熟悉、所牽掛的小白。
終於意識到不對後,黑衣男子不由地鬆開何其白的手,好似自言自語道:“從前,你一直喊我阿皓。”
一朝脫困,何其白立即將手背後:“主子與奴仆,本就尊卑有彆,我們原該如此。”
“從前是奴年紀小、不懂事,所以做錯了一些事,說錯了一些話。”
“望主子能網開一麵,權當奴從前說的那些話是不痛不癢的耳旁風,吹過了,便過了。”
言儘,何其白彎下腰,十分鄭重地給黑衣男子磕了三個頭。
看著麵前如此低聲下氣的何其白,黑衣男子的眼底忽然泛起一陣酸澀。
等何其白得令站起身,黑衣男子語氣有些奇怪道:“你走吧。”
聽後,何其白看著黑衣男子身下的輪椅,下意識地皺眉,不自覺地伸手:“可主子……”
黑衣男子輕聲嗬道:“走啊!”
抬眼看了黑衣男子一眼,沒有猶豫,何其白低頭轉身:“是,主子。”
明明是自己主動開口趕人,可當何其白真的轉身想要離開時,黑衣男子卻又瞬間改變了主意,想要將人留下。
奈何這個口,黑衣男子怎麼都張不開。
他閉上眼睛,失力往後一靠。
與此同時,剛走了兩步的何其白回過頭。
見黑衣男子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何其白隻好繼續往前,不再回頭。
待黑衣男子睜眼,何其白早已離去,連模糊的背影都不曾給他留下半分。
在閉目的時候,黑衣男子胸腔裡的那顆心,是忐忑的、不安的。
希望何其白能留下的同時,黑衣男子又不希望他留下。
因為,他不想讓何其白看見自己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太丟人了。
“回不去了……”
黑衣男子再次閉眼,頗為無奈地歎出一口濁氣,重複道:“回不去了。”
舍不得那棋盤上早已被自己親手規劃好最終命運的棋子,是執棋者最大的忌諱。
他仰頭,月亮已經跑了很遠。
隨著頭頂的月亮慢慢挪動,月下的左左也跟著將心漸漸懸於喉前。
每咽下一口氣,左左的心便收緊一分。
直到……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