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她們泡在同一片血水裡。
去時,亦然。
右右被左左抱在懷裡,彌漫升起的霧氣漸漸將她們吞沒。
不由顫抖的手,抬起溫柔地撫摸著右右的發絲。
“妹妹……”
左左低下頭,用鼻尖小心翼翼地去湊近右右的臉,她把所有感官放大,沉心感受著這具慢慢回溫的身體。
兩顆腦袋靠在一起,左左不太強壯,甚至有些瘦弱的身體勉強包裹住了右右小小的身體:“我想,我還沒有做好放手讓你離開的準備。”
話說完,右右的腦袋突然失力落下,就像是以另一種方式,給了左左回答。
在左左與右右出生的村落,雙生子被視為不幸。
因為雙生子的容貌,甚至脾性,大多都極其相似。
故此,他們說,雙生子原該一體,共享同一具完整的身體,而上蒼執意將她們一分為二,她們便不再完整。
殘缺,即為不吉。
起初,左左與右右的父母並不相信,直到她們的弟弟降世。
某一日的正午,左左一手牽著弟弟,一手牽著妹妹,三人去地裡給忙著春種的父母送吃食和茶水。
途中,她們路過一個小池塘,水麵下遊著許多被熱得不得不浮起透氣的青魚,弟弟正當年幼頑劣,他不顧勸阻,奮力掙開左左的手,跑至水邊拿起地上的土塊丟置水中,驚起大片飛濺的水花與慌不擇路的魚群。
右右見了覺得有趣好玩,也鬨著要去。
無奈下,左左一再叮囑後,獨自一人背著比自己還要重上許多的背簍去給父母送飯。
沒過多久,等她回來一瞧,池塘邊哪還有弟弟妹妹的身影。
而在水麵撲騰起水花的,也從青魚換成了右右。
左左好不容易救起右右,待村民下水去撈弟弟上岸時,他已然成了一具軟綿綿的屍體,沒了氣息。
弟弟離世後,村落流言四起,村民們更加相信了雙生子的傳聞,其中也包括姐妹二人的父母。
這也就是,其父母為何會以極低的價錢將二人賤賣的緣由。
如意外落水的那天一般,左左緊緊抱著右右,不願鬆手:“右右……妹妹……我的妹妹……”
“我接受不了……”
“我……真的……我真的接受不了……”
她說,她接受不了。
人們之所以會不願接受離彆、抗拒離彆,隻因它總是那麼悄無聲息。
明明昨日還在嬉戲打鬨的人,現在卻沒有了生機,躺在懷裡一動不動。
而左左那副與右右幾乎一模一樣的容貌,也注定將困其一生。
今後,若是左左想要在銅鏡外再看見自己這張臉,隻能獨自走完這沒有右右的冗長一生。
同她相伴的,唯一能清楚看見妹妹的臉,也會在歲月裡慢慢逝去。
胸腔依舊跳動的心臟,亦將不再完整。
對此,左左沒有辦法。
神將太過完整的人劈成兩半,又把他們的愛分為三塊。
看著分開的兩個自己,用迷茫的眼睛在漫長的歲月長河裡打撈自己,神覺得沾沾自喜。
可神偏偏忘了給這場荒唐的‘遊戲’製定規則,致使世間許許多多的人窮其一生都找不到真正的自己,都在眼睜睜看著自己離自己而去,卻無能為力,沒有辦法。
最後,被迫接受。
為右右換上乾淨的衣裳,為她畫上新買的脂粉。
左左的雙手扶著右右的臉,眉心輕碰她的眉眼,一滴夾雜著回憶的淚水掉落在緊閉的眼皮,滑進不再轉動,故而乾枯的眼睛。
“你會怪我嗎?”
問完,左左笑著自答:“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