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島的晨霧尚未散儘，濕潤的海風裹著草木清香漫過簷角，水珠順著飛翹的簷邊滴落。客房門前，傻姑直直地立著，雙眼緊緊盯著台階中央的香爐，連肩頭被水珠打濕都渾然不覺。
爐中香已燃去大半，橙紅的火頭在薄霧裡明明滅滅，每縮短一分，傻姑的呼吸便跟著輕一分。終於，最後一絲香灰簌簌落下，她眼疾手快地摸出備好的新香，屏住呼吸點燃，小心翼翼地插進香爐。
直到青煙重新嫋嫋升起，她才像卸下千斤重擔般長長舒氣，方才因緊張憋得通紅的臉頰，也慢慢恢複了瑩白。
客房內與門外相比也不平靜。
雕花屏風將屋子隔出內外兩重，屏風後水汽蒸騰，混著一股奇異的藥香飄散開。裡間的浴桶中，墨黑的藥液泛著幽綠的光澤，甚是詭異，乍看竟像一桶劇毒。
穆念慈半靠在桶沿，除了腦袋，整個人都浸在藥液裡。
此刻，她全身像被烈火包裹，劇痛從皮膚往骨血裡鑽，經脈更是似有蠻力在強行撕扯，痛、脹、灼、麻擰成一團，幾乎要將她的意識撕碎。
可她不能昏。藥浴必須清醒泡完才有效，還得趕在兩炷香燃儘前結束，一旦藥液變涼，所有功夫都白費。
這一桶藥裡融合著許多的珍貴藥材，有的是她攢在空間裡的寶貝，有的是黃藥師的私藏。單論價值，哪一樣不是千金難尋？
這種程度的浪費，屬實可恥！
當然，除此之外，支撐著穆念慈熬過這錐心時刻的還有心裡那股不服輸的勁兒。
痛算什麼，總好過麵對危險時的無能為力！
穆念慈死死咬著下唇，將忍痛的悶哼堵在喉嚨裡。臉頰、脖頸泛著不正常的潮紅，豆大的汗珠順著下頜滾落，砸進藥液中，瞬間便沒了痕跡。不過半晌，劇痛愈發洶湧，意識在昏沉邊緣搖搖欲墜。
她猛地將頭往浴桶邊緣磕了又磕，直到額頭泛起鈍痛，才勉強清醒。緊接著，她又像尾缺氧的魚兒般鬆開牙齒，口鼻兼用，急促地喘氣呼吸。
時間過於難熬，直到門外傳來傻姑的喊叫聲，“念慈念慈，時間到了！”
穆念慈才猛地鬆氣，緊繃的脊背瞬間垮下來。可方才被痛感耗儘了力氣，她連站穩都難，隻能手腳並用地從浴桶裡爬出來，胡亂抓過一旁的衣服裹在身上，腳步虛浮地踉蹌到床邊，四仰八叉地倒了下去。
這會兒，傻姑在門外沒有聽到穆念慈的回應，就想到黃藥師說如果敲門不應，就要進去把人從桶裡拉出來！她手下猛地使力。
穆念慈剛緩過一口氣，就聽門“啪”地被一把推開了。
她轉動眼球，就見傻姑探著腦袋往裡看。
傻姑瞧見床上的穆念慈，腳步輕快地跑過來，可一湊近，就看清穆念慈蒼白的臉以及腦門正中醒目的紅痕。
她大驚失色，伸手想碰又不敢碰，聲音都拔高了些：“念慈！你咋了？你又受傷了？！”
話音未落，她急忙在身上翻找，接著便從懷裡掏出個瓷瓶，小心翼翼地遞到穆念慈麵前：“念慈，這是師公給你的藥，他讓你泡完澡就吃掉。快吃，吃了這藥，你的病就能好了！”
“謝謝你啊傻姑，我知道了。”穆念慈的聲音有氣無力，她抬手接過瓷瓶，將其湊到眼前，就見瓶身上貼著張淺黃的紙，上麵是筆走龍蛇的字跡——“複原丹”，底下還綴著行小字：“三個時辰一粒”。
揪開瓶塞，一股清冽的藥香瞬間湧了出來，完全不似尋常中藥那般苦澀。
她傾斜瓷瓶，倒出一粒白色的藥丸，指尖一彈便落進嘴裡。
藥丸剛碰到舌尖，還沒等她咽下，瞬間在嘴裡化開，滿溢清香。
穆念慈吞咽的動作一頓，這味道——好像曾經吃過的糖丸兒啊。
想起糖丸，她這輩子連見都沒見過，隻在上輩子很小的時候，跟著媽媽去衛生院，吃過那麼一次。
糖丸具體是什麼味道，她早記不清了，可那種甜蜜裹著清香的驚豔感，像是刻在了骨子裡，就算過了這麼多年，就算換了個世界，依舊清晰。
感受著口中的清甜，穆念慈心底卻突然湧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難受，如衝破堤壩的洪流般勢不可擋，衝擊得她胸口格外難受。
這些年她隻關注生存現狀，刻意不去想，還以為真的忘了……
穆念慈用力眨了眨眼，閉上眼想放空思緒。
這時，藥效悄然蔓延。一股暖意從心口散開，順著血脈流遍全身，讓她的四肢變得鬆軟，連之前殘留的痛感都被一點點消散。
傻姑還在旁邊絮絮叨叨，說楊康偷了她的東西，說師公沒給她做主，可穆念慈的腦子越來越沉，像被裹進柔軟的雲絮裡，什麼都聽不清了。
眼皮越來越重，沒一會兒便徹底合上。胸口的起伏漸漸平穩，呼吸也變得綿長均勻。
傻姑說得起勁，卻沒聽到回應，疑惑地歪了歪頭。
見穆念慈雙眼緊閉，她頓時慌了，急忙湊過去，把耳朵貼在她心口。當聽到舒緩又沉穩的心跳時，她才長長舒了口氣，拍著胸口小聲嘟囔：“嚇死傻姑了……”
她兩下哄好自己，又踮著腳往床邊看了看，見穆念慈睡得安穩，便躡手躡腳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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