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張將邊防糧稅集中於戶部統一調配,實則架空兵部統轄;
又如通過“考績法”,將地方官員政績直接上報於吏部評議,剝奪監察禦史的實權……
這些條例,每一條細細分析,都暗藏玄機。
可偏偏條條都言之成理,設若普通人聽來,甚至會覺得拍手叫好。
——這便是新黨的手段。
許居正緊緊盯著林誌遠的背影,眼中劃過一抹銳光,卻終究沒再開口。
他知道——
今日已是定局。
他們清流之人,雖滿腔熱血,但對這位新帝,已然失去了信任的立場。
他看不到清醒的帝王,隻看到一個看似威嚴、實則護短的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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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是最可怕的。
此時此刻,他仿佛看見了一幅圖景:
朝政將被一群偽善之人所把持;律法將淪為謀利的工具;民生將成虛設;朝綱漸崩……
“唉……”他低低一歎,終究搖了搖頭。
霍綱低聲道:“那邊已奪了天子之心,我們……已成孤臣。”
郭儀冷冷一笑:“孤就孤吧。”
“朝廷若真要亡,也總得有人,站在灰燼之中喊一聲‘彆做孽’。”
而另一邊,新黨陣營中,笑意卻愈發濃烈。
王擎重負手而立,望著高座上的年輕天子,眼中浮現出一抹極輕的弧度。
“陛下啊……你可得記得,是誰今日替你穩了這朝堂。”
“來日你若有成,萬望不忘今日立政之人。”
——朝堂風雨初起,正邪未明。
改風,改的是天下風氣。
可若風源本汙,便算千策萬法,也不過是披了糖衣的腐爛而已。
朝堂之下,風雷隱動。無人知曉,這場“改風”,究竟會將大堯引向光明,還是……墜入深淵。
太和殿內,朝陽自殿簷東角射入,金紅色的天光灑落在丹墀之上,也映在那一張張錯雜複雜的麵孔上。
剛剛結束對邊孟廣的訓斥,朝堂上的氣氛已經微微起了變化。
許居正、霍綱、郭儀三人臉色愈發沉重,心頭已有隱憂。
然而,這才隻是開端。
殿內氣氛尚未完全平複,那吏部尚書王擎重卻忽然偏首,對著林誌遠微不可察地遞了個眼色。
林誌遠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輕輕頷首,旋即稍稍偏身,背對朝堂,像是隨意一瞥,眼神一掃,幾名早已與他唱和多年的新黨成員立刻心領神會,雙雙出列。
“啟奏陛下!”一名工部侍郎躬身而出,聲音響亮,神情頗為激動。
“下官以為,戶部尚書林大人的政令之中,關於田賦整頓一節,實為當下之急。舊製不改,農民負重,鄉官無所作為,弊端橫行!應立即施行,推行到各州郡縣,以收新政之效!”
“不錯!”緊接著,一名禮部郎中也出列。
“林尚書所列之‘府倉直達鄉製’,可削弱中層盤剝,推恩於民,此策甚妙,應當立即頒行!”
“陛下,林尚書對於減丁口、裁冗官之策,更是切中要害。以往諸部積冗,空耗糧餉,此策若行,不啻斧正之功!”
一時間,聲聲附和,絡繹不絕。
新黨眾人如同早已排演過千百遍般,有節奏地、一人接一人地列出他們“改革”的諸般舉措。
每一條都冠以“便民”、“節政”、“輕賦”、“肅吏”之名,聽起來合情合理、順應時局,連不少站在中列的官員都不禁暗自點頭。
更令人動容的,是這些策略一個比一個周全,覆蓋戶賦、倉儲、人事、吏製、府郡權責,幾乎可說麵麵俱到。
然而——
許居正站在百官前列,雙目微闔,麵容沉靜,仿佛是在聆聽,但實則耳中卻早已嗡鳴作響。
他聽得出來,這些策略看似關心民生、治理吏治,實則暗藏太多私欲伏筆。
比如所謂“府倉直達”,表麵是為了防止州府中官吏貪汙中飽,實則是要繞過舊製。
把糧倉調度之權下放到“新黨人”控製的鄉府,直接由他們掌握賦糧流通,方便他們在操作中“做賬”。
又比如“裁冗官”,其實是要以整頓為名,清除異己,將清流派係逐一剔除,換上自己人……
這些,全是糖衣毒藥。
但最讓許居正心寒的——不是這些人提出的策略。
而是那高座之上,龍椅上的年輕君主,自始至終神色平靜,眼睜睜看著這一切進行,沒有一句質疑,沒有一絲反問。
他隻是靜靜地聽著,時不時輕輕點頭,甚至微微頷首,麵上浮現出一抹……讚許之意。
那不是深思熟慮後的沉默,而更像是毫不設防的接納。
這令他無法不想:
“他……真的懂麼?”
郭儀在一側,冷峻如鐵的麵容早已繃得緊緊的,目光悄然瞥向霍綱。
霍綱心中同樣湧起一股沉沉的失望與無力感。
一條、兩條、三條……
十數條“新政”接連遞上,皆由新黨成員提出,無一人反對,無一人質疑。太和殿內,一派歌功頌德之貌。
朝臣們麵麵相覷,原本尚存一絲觀望之心的,也逐漸起了動搖。
“林尚書確實能乾啊,這一套一套的,我聽著都有幾分信服……”
“新黨這些年少言少語,不爭不顯,如今看來卻藏有深謀遠略……”
“若陛下真心采納,今歲朝局,怕是要徹底變天了……”
“唉,咱們這些老派之人,隻怕已不合時宜……”
就在朝堂群心思變之時,前排的許居正終於閉上了眼。
他原本一直在觀望陛下的反應,盼望著哪怕是一點反駁、哪怕是一次試探的追問——
可是什麼都沒有。
那份沉默,那份讚許,那份“似是而非”的輕點頭,如鐵錘一般砸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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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他心中苦歎。
“看起來,陛下……是真的被新黨這套華詞偽策所蒙蔽了。”
身旁,霍綱眼神銳利,卻同樣不再開口。
郭儀輕歎了一聲,低聲呢喃一句:“不該來。”
站在他們身後的邊孟廣,麵沉如水,眼中卻有怒火隱隱翻騰。
在他的理解中,主戰主武、直言直斷才是立國之本。
可眼下這等充滿虛偽算計的“獻策大會”,在他看來無異於朝中大臣淪為奸佞走卒、朝廷規製變為利益分贓。
“陛下……竟然也信了?”他不敢置信。
而高座之上,蕭寧依舊安坐龍椅之中,麵容沉穩,視線深邃,如同凝望著漫漫山河。
他一句話也沒說。
而正是這份沉默,仿佛一道冷風,從龍椅之上,吹進清流一係的心臟之中。
此刻的新黨,卻早已笑靨如春風。
王擎重眼角含笑,手中玉扇輕搖,目光掃視群臣,眼中滿是篤定與把握。他知道,這一場賭局,他贏了。
今日之後,大堯朝局,再無清流之地!
邊孟廣依舊不甘心,又一次,他站了出來。
他的一番直言,擲地有聲,回響在高殿之上。
然而,他話音剛落,便迎來天子麵色一沉,話鋒如刃。
“兵部尚書——”蕭寧緩緩開口,聲音中聽不出情緒,卻在一瞬壓住全殿氣息:
“你方才所言,空泛無據,隻憑一腔憤慨,就斷人施政之策,豈不荒謬?!”
“此乃改風日,你若有更良政大策,可當堂陳述,但若隻是憑空抹黑,妄下斷語,莫怪朕斥你無狀!”
話音落地,殿中寂然無聲。
邊孟廣一身鐵骨,麵色漲紅:“陛下!”
他雖一向剛正不阿,然此時此刻,蕭寧那如冰冷鐵劍般的話語,讓他心頭第一次生出一絲寒意。
而這一幕,落入眾多本還立場不明朝臣的眼中,卻如晴天霹靂!
不少人心中震動。
“邊尚書……又被駁斥了?”
“他可是最早追隨的老臣之一啊……”
“若連他都不能獲得信任,那我們這些搖擺不定之人……豈非更無容身之地?”
“陛下……莫非真信了林誌遠那一套?”
一個個目光悄然變幻。
原本在清流和新黨之間遊移的幾位五品六品之臣,此刻臉上紛紛泛起了笑容,卻是轉頭微微一躬,向新黨所在之列的幾位成員拱了拱手,似是無意,又似故意。
站在尚書台列中的一位禮部侍郎,忽然踏前半步,聲音平和道:“臣以為林尚書所提之策,誠為時勢所需,條理清晰,善法成章。”
“若得推行,既能整頓田賦,又可利國利民。”
又一位吏部主事出列:“臣亦附議。如今邊地初定,若不趁機改革財政、清厘賦稅,恐積重難返。”
接連幾人附議,殿中風向似在悄然變化。
許居正一側眉頭深鎖,目光掃過那幾位出言者——
這些人,他再熟悉不過。
平日裡朝會之上,多有觀望之態,不偏不倚,遇事沉默。
但今日,卻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新黨改革,分明是在表明態度。
郭儀麵無表情,內心卻已生出隱憂。
“這些牆頭草……”他心中冷笑,“往日無所歸屬,如今風頭一變,便趕著站隊?”
霍綱也微微偏頭,目光落在那幾人身上,目光如刀。
可惜——此刻朝堂之上,他們已經開了口,便再也不會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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