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會有多少沉睡在各處的算學之士,被它一字一句驚醒?
翰林編修心頭也是波濤起伏。
他素來不輕信誇讚之詞,可剛才許公說的“奇書”二字,如今再回味,竟不覺有半分虛誇。
若一個“邊角小點”就是圓周率,那正文中的要義,豈不是連石宗方這樣的人都要心馳神往?
國子監博士的目光微微發亮。
他想起自己來前的那份好奇——陛下不過是個紈絝,怎會寫術算?
可此刻,他忽然有些動搖——若這卷書真能連圓周率都寫進去,還敢直言“尚慮有微差”,那它背後究竟是怎樣的思路與膽魄?
年輕的工部郎中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他有一種直覺——這卷《術算綱要》,恐怕不僅會刷新他們的術算認知,更可能改寫整個大堯的取士之法。
否則,許公也不可能用一個“小點”就請來石宗方。
廳中,燭影輕搖,光線打在案上的卷冊封麵,墨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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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沉靜的書卷,此刻在每個人眼中,都像是一口深井,井底藏著的不隻是水,而是能照見他們術算世界邊界的鏡麵。
而圓周率——隻是井口透出來的一點微光。
他們不知道,這井底還有多少光,多少震動心魂的“數”,正等待被翻到眼前。
廳堂裡,氣息凝滯到連簷外的鳥鳴都像被壓低了聲。
案上的卷冊靜靜地攤著,封皮微卷,墨跡在晨光下泛著微光。
許居正伸手,將最上麵的一卷輕輕抽出。那動作帶著一分極自然的篤定,好似這卷書本就該在此刻落到石宗方麵前。
“石先生既問,便先從此卷看起。”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仿佛隻是隨手翻書,可眼神中卻帶著一種清楚——此卷,正是圓周率所在之處。
石宗方的指尖微微收緊,那是多年習慣性的動作——他一旦進入推算狀態,總會這樣,像要將手中之物牢牢攥住,不讓它溜走。
卷冊緩緩展開,紙張的摩擦聲細如絲縷,在廳中卻像一記輕雷。
第一行的題頭,是“圓徑恒比考”。
幾個字一入眼,石宗方的瞳孔就明顯收縮了一瞬。
旁側的白須工部郎中見了,心底暗暗驚歎:這卷真是直指要害。
石宗方的目光從頭逐行滑下。
先是列述曆代度量之法——有以多邊逼近,有以弦割取差,有以方圓互換;
接著,又寫到“古法多近似,差互有大,今試以小術取真”——這句一出,他的心口像被針尖輕輕刺了一下。
他看得極快,甚至連旁人如何翻頁都沒留意。
那些演算的文字,在他眼中不是墨跡,而是一條條他熟得不能再熟的推導路線;隻是這些路線,彼此銜接的方式,卻與他自己習慣的不同——更簡潔、更直接,甚至有些地方省去了他以往認為不可或缺的中段。
當那一行關鍵的數值躍入眼底——
“圓徑恒比,得三又一百四十一千分之五百九十二”
——他的呼吸,明顯頓住了半息。
廳中幾人都在看他,沒人說話,可空氣中像是同時響起了一聲“嘭”——那是心底某根弦被繃斷的聲音。
石宗方盯著那行數字,像是要把它刻進骨子裡。
他下意識抬手,在空中比了個圓,然後用拇指與食指虛虛捏了個直徑的長度。
這動作太熟稔,熟稔到像是刻進了他的筋骨——這是他每次試算時必然做的姿勢。
廳堂裡,氣息凝若凝冰,連落在案上的塵埃,都像是靜止不動。
卷冊已在石宗方麵前攤開。
紙張邊緣因多次翻閱略有起伏,淡淡的墨香伴著晨光,從案麵緩緩溢出。
“三又一百四十一千分之五百九十二。”
這一刻,他的呼吸猛地收緊。
這是他苦思多年,始終在逼近,卻始終沒能“扣準”的數。
他近年雖已有數種不同的推測方法,可它們總在不同精度上徘徊——時而多出一絲,時而少去一毫。
而眼前這個數,幾乎正好嵌在他反複推演的區間之中,像是一枚精準落在靶心的箭。
他沒有說話,隻是飛快掃了一眼下方的演算步驟。
那些手法並不全是他熟悉的,卻精巧得讓人心生不甘——尤其在逼近誤差的環節,運用的比例轉化與弦長拆分,竟恰好避開了他最頭疼的累積偏差。
石宗方的眼底,閃過一絲急促的光。
那是多年鑽研之人,遇到真正可能通向答案的路徑時,才會出現的神色。
“此數……”他低聲喃喃了一句,便忽然直起身,轉頭掃了一眼案角堆著的器具——陶盤、竹尺、繩規,一應俱全。
“許公——”他抬頭,目光炯然,“借你院中空地一用。”
許居正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嘴角微微含笑:“石先生莫急,此數,昨夜我們已試驗過——與實測幾乎無差。”
“不。”石宗方打斷他,語聲帶著極強的專注與倔強,“我需親手驗算。”
那一刻,他的神情幾乎與外人隔絕,仿佛許府的廳堂、諸位官員、晨光與喧囂,都化為了一片虛無,眼中隻有那行數字與案上的陶盤。
他快步走到院中,幾名官員連忙跟隨出去,隻見他一到空地,便命仆人取來井盤與細繩,又翻出幾支削得尖細的竹籌。
他沒有半句多餘的話,俯身、測徑、繞周、記數,每一個動作都熟練至極——像是雕刻在肌肉裡的技藝。
許居正等人站在廊下,看著他俯身在地,手持竹籌與繩尺,不時用拇指與食指虛虛比量直徑,又蹲下記錄每一段測得的弦長。
陽光在他鬢角投下一道微斜的光痕,映得那雙專注的眼睛更顯深邃。
偶爾一陣風吹起衣襟,卻全然擾不動他的心神。
一刻、兩刻……他從井盤轉到瓷盤,又從瓷盤換到工部製的銅規,反複測取、累加、除算,整個人就像一台精確的機括,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幾個工部郎中看得暗暗點頭——單是這手法的嚴謹與熟稔,就足以說明,他不是那種閉門空談的人,而是真將數理落到實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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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石宗方直起身,額角滲著細汗,卻全然不顧,低頭飛快在竹簡上寫下最終的比值。
“三又一百四十一千分之五百九十二。”
這串數字再次出現在眼前時,他的手微微一顫。
他盯著它,像盯著一條從未見過、卻夢中無數次想象過的河——而此刻,這條河就真實地流淌在他腳下。
沒有誤差。
幾乎沒有。
就連他最苛刻的精度要求,在這個數麵前,也找不到挑剔的理由。
他愣了半息,才緩緩抬頭,望向廳中站著的許居正。
眼中那份震動,不再是懷疑,而是——徹底的驚服。
許久,他才低聲開口,像是怕驚擾了什麼脆弱的東西:“此數……真成了。”
四周幾位官員對視一眼,雖不及他那般癡迷圓周率,卻也明白——剛才這一幕,足以改寫大堯術算史上的一頁。
廊下的風,吹動了案上攤開的卷冊,發出細細的翻頁聲。
廳中,幾雙眼睛卻牢牢落在院中的那道人影上。
石宗方收起竹簡的瞬間,那股由內而外的震動與凝神,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絕不是敷衍之辭,更不是裝出來的驚訝,而是一個術算癡人,在親眼印證結果之後,心底最真切的折服。
幾位本就熟知石宗方性情的官員幾乎同時對視了一眼,眼中儘是駭然。
在他們心裡,這位“閉門算客”向來是眼高於頂,凡術算之事,不親手測算,便連聽都懶得聽。
彆說是朝廷要他出力,就是工部尚書、兵部尚書親來,也未必換得他一個痛快的點頭。
可如今,不過一串數字,就令他徹底信服——這在他們的認知裡,簡直比勸他出門還難。
“一個數而已……”有工部郎中低低喃喃,可聲音裡分明透著一絲發緊,“陛下,便憑著它,便將石宗方……請來了。”
那位國子監博士手心微微出汗,心裡飛快翻著念頭——
他們這些年勸請石宗方,費儘口舌,結果全敗在“他不信”三個字上。
而現在,蕭寧甚至沒親自開口,隻用《術算綱要》裡的一個推算結果,便讓石宗方親自上門。
這已不是簡單的術算本事,而是一種足以震動整個大堯術算界的手段。
“到底……是怎麼算出來的?”翰林編修的嗓音有些發乾。
他自詡通曉比例與幾何,可圓周常數一事,他自己都知其難——要得此精度,非十數年累積推演不可。
而陛下……傳聞中不過是個風花雪月、縱酒逐馬的紈絝王爺,何曾與這等算道扯上半分關係?
可眼前的事實,像一柄鋒利的刀,將他們心中多年定下的印象劈得粉碎。
有一人甚至下意識地在心底自問:
——若陛下真有此術算之才,那他過去的荒唐傳聞,又該如何解釋?
——還是說,那些傳聞,從一開始便隻是障眼的煙霧?
院中,石宗方正將竹籌一根根放回竹筒,動作謹慎得像在歸位珍寶。
陽光從他的肩頭滑過,在地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影子,那影子與廳中幾人的視線交彙在一起,靜靜地映出了一個無可回避的事實——
陛下,靠著一個數字,征服了石宗方。
而這一刻,廳中諸人的心思,已不再隻是驚訝那麼簡單——他們開始想知道,這個年輕的天子,還藏著多少他們所不知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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