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瑜眨巴眨巴眼睛。
他的話……真的好多。
記憶裡的閘門被悄然推開，傅崢的話，好像一直不少。
隻是近幾年，那些經由他人之口反複描繪、層層鍍金的“傅少”形象，漸漸覆蓋她記憶裡原本清晰的少年輪廓。而今，印象裡的那個人，也隨著“傅崢的變化”，變成了現在的傅崢。
梁瑜放下茶杯，她看著傅崢，那眼神平靜地像深潭，讓人看不出波瀾下的情緒。“傅崢。”她的聲音很穩，沒有過分激動，也沒有怨懟，又足夠清晰，“你的道歉，我聽到了。”
傅崢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他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姿態，不是掌控一切、睥睨他人的天之驕子，而是一個在等待審判的罪人。
他等待明確的判決——原諒，或者不原諒。但梁瑜沒有給出那個答案。
時間在她心裡早已織就了一層厚厚的繭，將那些尖銳的情緒包裹、軟化、直至變得無關痛癢。五年前的傷害是真的，但漫長的歲月像流水，衝刷掉壓抑著的憤怒和恐懼。
如今再提，那些情緒像是隔著一層磨砂玻璃，模糊而遙遠。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對她而言，傅崢這個人連同那些往事，早已被歸檔在“過去時”的角落裡。
早在她踏入江城的那天，就已經失去攪動她心緒的影響力。
而她，也不再是經曆恐懼、提心吊膽的那個自己。
服務生輕手輕腳地進來上菜，精致的菜肴擺滿桌麵，熱氣氤氳，香氣彌漫，卻衝不散兩人之間無形的隔閡。
傅崢示意服務生離開，包廂再次陷入安靜。
梁瑜的目光掃過那些價值不菲的菜品，最終落回傅崢臉上。她的神情依舊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禮節性的溫和。這溫和並非源於被打動，而是出於清醒的認知。
傅崢的身份，是現實世界裡一道清晰的分界線。他不是路人甲，他是傅崢——背後代表著龐大的傅家，是能在海城翻手為雲的人物。得罪他？無疑是愚蠢的。
審時度勢這件事，在巨大的鴻溝麵前，並不需要刻意學習。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梁瑜拿起筷子，語氣平和得像在談論天氣，“時間隔得太久，很多感覺都淡了。”
傅崢敏銳地捕捉到了她態度裡那絲微妙的轉變——不是冰釋前嫌的熱絡，而是一種基於現實的、疏離的接納。這比他預想的“激烈抗拒”或“虛偽原諒”都要複雜。
看著她平靜地夾起一小塊魚肉，仿佛剛才那場道歉隻是餐前一段無關緊要的插曲。
傅崢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有釋然，也有更深的……失落？他寧願她罵他幾句。這種徹底的、淡然的“翻篇”，讓他覺得自己更像一塊被妥善安置卻徹底失去意義的石頭。
“你能這麼說，我……”傅崢斟酌著詞句，最終化繁為簡，“謝謝。”
他拿起筷子，食不知味。
他準備好的、可能包含“補償”意味的後續話題，在她這種平靜如水的態度麵前，忽然顯得多餘。
眼前的人，清醒得讓他感到陌生，也讓他那份遲來的道歉，最終落入了無聲的虛空。他意識到，此刻他能給予的，似乎也隻有尊重這份平靜。
傅崢從身側拿出一個包裝素雅的長條形禮盒，推至梁瑜麵前：“一點小小心意，算是……遲到的歉禮。”
梁瑜的目光在禮物盒上停駐片刻，沒有立即推拒，也沒有表現出驚喜。
“不是特彆貴重的禮物。”有很多選擇，傅崢卻找不到合適的禮物，不能過分貴重又沒辦法太廉價，不實用的禮物到了梁瑜那也會存在無用的存在，“不清楚你喜歡什麼，買了根金條。”
饒是梁瑜告誡自己要冷靜、要權衡利弊，麵對這個被鄭重其事裝在雅致禮盒裡的硬通貨，她的大腦還是空白了一瞬。一絲近乎錯愕的神情，飛快掠過她眼底，梁瑜平淡的表情有了裂痕。
素雅的包裝
不貴重的禮物
金條
……
傅少還真是富少。金條的價值，是他汪洋財富裡的一滴水珠，可對普羅大眾來說，這分量足夠沉重。比直接的金錢補貼少了一點直白，卻也沒有少多少。
這樣的禮物，庸俗到不符合傅崢的身份。
傅崢試圖解釋：“這個比較實用。而且……保值。”話說出口，他也覺得自己排除“萬難”選擇的禮物，過於敷衍，“你如果不喜歡，可以賣掉它去買自己喜歡的。我擔心，禮物會不符合你的心意。”他的過分謹慎似乎是不合時宜的。
梁瑜淡淡點頭：“確實保值，傅少的禮物，彆出心裁。”她將禮盒輕輕推向一側，算是收下了這份保值的禮物，有些荒誕卻也沒有拒絕。道歉的重量、原諒的價值，不由她來評判，而是由對方。
她順水推舟，給傅崢一個安心。
許多年前，在雲德，她就已經出賣過自己一次，那時候她得到了豐厚的報酬，相較之下這份禮物她還真的可以受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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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現在收下這份禮物，算不算……打一份工，賺兩份錢？
“彆出心裁”這個評價，不算是糟糕，傅崢鬆了口氣。隻是梁瑜的表現一直都足夠冷靜，過去那個與他針尖對麥芒的少女，確實不見了。
高中的梁瑜會訝異那個自以為是的少年竟然知道低頭，哪怕他其實不止一次收斂脾氣，還總被梁瑜氣到生悶氣，卻也沒有在梁瑜那留下個好脾氣的印象。想起過去，傅崢發覺自己真有足夠糟糕的，所以此時的低頭也足夠果決。
傅崢給出承諾：“你遇上麻煩，可以找我幫忙。”
他說：“就算我沒有那樣的實力，我也能借家裡的力。”他並不恥於說這件事，言語中帶著些微調侃。
梁瑜的眼神微亮，這句話的比手邊的禮物價值更高。
這場見麵是挖坑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縱然是假的，梁瑜也想不出自己能夠有什麼損失。損失傅崢的承諾嗎？之前這個可並不屬於她：“真的嗎？”
傅崢點頭，動作比話語還先給出肯定：“當然。”
“我真記下了。”她的聲音裡帶著猶疑，傅崢點頭給她肯定。五年前，梁瑜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他們心平氣和坐在這裡，傅崢禮貌而不失風度地道歉。這竟然會屬於她與他，兩人竟不是畢業後便再無瓜葛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