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不知何時又大了起來。
鵝毛大雪卷著冰碴子,往人的骨頭縫裡鑽。
阿七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但依舊阻擋不了冰雪帶來的肅殺,衣服下藏著的鐵片有些咯,像塊提醒他清醒的冰。
流民收容營地在城北的廢棄窯廠,離悅來棧隔著三條街。
雪地裡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阿七的腳步輕盈,隻是每一步都陷進積雪裡,發出“咯吱”的悶響,但很快就被被風雪的嗚咽聲蓋過。
那本書是從男人身上搜到的,書上的法子確實邪門。
不用打坐煉氣,不用吞服丹藥,隻需要……吸食生人的神魂生氣。
是為鬼道。
“死一個流民,十個流民,一百個流民……都不會有人在意。”阿七低聲對自己說,呼出的白氣瞬間被風雪撕碎。
窯廠的輪廓就在前麵,黑黢黢的像頭伏在雪地裡的巨獸。
阿七動作輕盈上了院牆,隻見不大的廠子裡麵擠著上百個流民,大多是老弱婦孺,裹著破絮,擠在坍塌的窩棚裡。
已經是後半夜,沒人醒著。
他走到最靠邊的一個窩棚外,帆布被風扯得嘩嘩響,露出裡麵蜷縮著的人影。
阿七的手在袖管裡攥緊又鬆開,指尖的溫度比雪還冷。
那本書上的字像活了過來,在他腦子裡爬。
“亂世煉魂,弱肉強食,取其精魄,補己殘軀”。
用活人的神魂來修煉,是一種極為傷陰德的做法,他知道這不對。
像雲州城那個被北狄兵殺死的母親,像破廟裡被他救下的小九,他們都在掙紮著活,而自己卻要去索彆人的命。
可左腿的疼又鑽了上來,像有把鈍刀在骨頭上磨。
這種隨時鑽出來的痛仿佛在提醒他若是沒有力氣,下一個凍死、餓死、被殺死的,就是他自己。
“這是個吃人的時代。”
阿七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那點猶豫已經凍成了冰。
他撩開帆布鑽進去,窩棚裡擠滿了人,汗味、黴味、尿騷味混在一起,被寒氣凍成了一股刺鼻的酸腐味。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一個蜷縮著的老人身上。
老人頭發胡子上都結著霜,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懷裡緊緊抱著個破碗,碗裡空空如也。
阿七的腳步比貓還輕,踩著地上的乾草,一步步挪過去。
周圍的流民睡得很沉,或許是太累,或許是太冷,沒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阿七在老人身邊蹲下,像前兩夜那個藍褂子漢子一樣,緩緩俯下身。
他的呼吸放得極緩,指尖結了個古怪印訣,輕輕按在老人的天靈蓋上。
老人的身體顫了一下,沒醒,隻是眉頭皺了皺,像在做什麼不好的夢。
下一刻,阿七感覺到指尖傳來一股微弱的吸力。
老人的七竅裡,緩緩飄出幾縷淡灰色的氣,像被凍住的煙,順著他的指尖往上遊走。
那氣帶著點溫熱,滑過他的經脈,流進丹田,像喝了口燒刀子,又辣又燙,卻奇異地驅散了不少寒意。
老人的呼吸越來越弱,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原本就凹陷的眼窩更深了,像兩口枯井。
阿七的眼睛閉著,睫毛上凝著霜,臉上卻泛起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左腿的舊傷處傳來一陣酥麻,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麵悄悄愈合。
他能感覺到那是老人的生氣,是他活了一輩子攢下的最後一點精氣神,此刻正順著這邪異的法門,一點點融進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