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在沒入地平線的最後一刻,留存的光彙聚成了大大小小不同的霧團,呈現出不同的世界。
……
玻璃幕牆將陽光揉碎成鋒利的金箔,刺得人眼眶發燙,那些菱形的鏡麵在高樓外牆上整齊地排列著,如同無數雙冷峻的眼睛,注視著下方的行人,又如同一把鋒利的剪刀,將最後一抹天光切割成尖銳的碎片。
賀炎在林立的樓群間踽踽獨行,影子被踩在腳下。
摩天大樓如同張開雙翼飛上高空的巨龍,張開嘴時露出的鋸齒獠牙,貪婪地啃食著低垂的雲層,頂端巨幅電子屏播放著廣告,明星的笑容在百米高空反複閃爍。
穿堂風在三十層樓的間隙中發出嗚咽,裹挾著混凝土的冷冽與鋼鐵的腥澀,掠過耳畔時,仿佛有人在低聲絮語,令人呼吸凝滯。
刹那間,正午的烈陽好像褪去了,抬頭,太陽竟站在了遠處高樓的樓頂,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落著。
此刻,忽然亮起的霓虹光影在暮色中肆意流淌,將整片天空切割成支離破碎的色塊。
……
人行道上湧動的人潮如湍急的河流,每個人都懷揣著不同的心事,臉上的神色各異,燒得通紅的殘霞竟擠不進人群來,流淌的人群為自己披上了一層銀藍色的憂愁的紗衣。
西裝革履的白領腋下夾著公文包,領口的領帶歪斜卻也無暇整理,腳步匆匆,皮鞋敲擊地麵的節奏與手機提示音交錯成了一段樂曲。
他們眉頭緊鎖,時不時抬手看表,眼神臉上是藏不住的焦慮和疲憊。
戴著耳機的年輕人低頭看著手機,嘴角偶爾揚起程式化的弧度,沉浸在虛擬的世界裡,對周遭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肥胖的身體沒入人群也不見了蹤影。
放學歸家的孩子背著書包,不知何時臉上已經沒有了回家的喜悅,而是如機器人一樣沒有任何表情與神色的僵硬的臉龐和空洞的眼神。
各種各樣的人,或學生,或打工人,或這個,或那個,從四麵八方而來,湊成了這樣一條流動的長河。
他們如同精密運轉的齒輪,在城市龐大的機器中各司其職。
十字路口的車河,間斷地泛著刺目的光,無數車燈連成蜿蜒的光帶,這似乎是一條墜落在地球上的星河。
出租車司機搖下車窗,憤怒地咒罵著加塞的私家車,脖頸處青筋暴起,嘴裡各種肮臟不堪入耳的詞彙紛紛竄出,化作勢不可擋的勁敵衝鋒而去。
公交車緩緩駛過,車窗裡擠滿了疲憊的麵孔,賀炎看見了滿是灰塵的臉,充滿了疲倦的神色,思鄉的目光,無奈的感慨。
那是來到大城市謀求生活的來自於原鄉的人。
引擎的轟鳴聲與刺耳的喇叭聲交織成一曲嘈雜的狂想曲,這似乎是在這無時無刻不在匆忙慌亂的世界中人們唯一能提得起興趣的事情了。
賀炎站在路邊,抬頭,極力地望著玻璃穹頂下旋轉門如巨獸之口,吞吐著衣冠楚楚的身影,西裝革履的上班族,挎著名牌包的精致女士,他們或腳步匆忙,或悠閒自得。
千人千麵,好似一幅眾生相。
天黑了……
暮色如墨,漸漸侵染了這座城市。
寫字樓的燈光次第亮起,在夜空中勾勒出冰冷的幾何輪廓,宛如無數雙漠冷的眼睛。
從地麵仰望,那些窗戶裡透出的光,明亮,昏黃,像是城市的脈搏在跳動。
……
賀炎忽然有一種意識,這座城市的繁華恰似永不熄滅的煙火,璀璨奪目卻始終都遙不可及。
不管人們如何拚儘全力,都無法站在這座城市的頂端去俯瞰眾生,唯有的一次機會,可能是與自己的生命告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