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第一縷晨曦終於掙開雲層的束縛,金輝似碎汞般潑灑下來,給巍峨的將軍府鍍上了層暖融融的光暈。
尹決明讓人將苗齊白二人安置妥當後,便獨自回了院內。
他在窗下立了快一個時辰了。
那雙漆黑的眸子定定鎖著院中那株剛及膝的廣玉蘭樹苗,新抽的嫩芽沾著晨露,在光裡閃著怯生生的亮。
可他眼底卻像蒙著層化不開的墨,沒有半分光澤,誰也猜不透那片幽深裡藏著怎樣的情緒。
身後半乾的黑發如潑墨般披散著,發梢還凝著清洗過後的濕氣,墨色長袍被晨風吹得微微鼓蕩,衣袂邊角掃過窗沿,帶起細碎的聲響,卻擾不動他分毫。
他的臉本就比常人白皙些,此刻在晨光裡更顯清透,麵上平靜得像一潭深冬的湖水,無波無瀾。
可偏有那麼一股子沉鬱的落寞,從他周身漫出來,連這盛夏的朝陽都焐不化那層冰。
他在難過的。
苗齊白昨夜那些話,像淬了冰的針,密密麻麻紮在心上。
可當聽到白芷被拓跋烈下了蠱,連前塵舊事都忘得乾淨,又被扔進那不見天日的十間暗牢受儘酷刑,最後被蠱蟲啃噬血肉隻剩白骨。
他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再猛地碾碎!
喉間湧上的血腥味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鐵鏽似的澀意一路燒到肺腑。
心臟的抽痛順著血脈蔓延,指尖發麻,連呼吸都亂了章法,每一口都帶著碎刀似的疼。
阿芷……離開我,如今你後悔了嗎?
一滴淚毫無預兆地從眼角滑落,“啪嗒”一聲砸在窗欞上,洇開一小片淺淺的水痕。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石板路上的青苔被踩得沙沙響。
尹決明猛地回神,飛快抬手拭去眸底的濕意,轉身時,已若無其事地坐進了書桌後的圈椅裡。
唯有窗欞上那滴淚痕,還在晨光裡閃著微弱的水光,像一顆被遺落的星星。
“叩叩叩”
三聲敲門之後,傳來了阿泗的聲音。
“公子。”
“進。”尹決明應道,聲音裡還帶著未散的暗啞。
他垂著眼,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椅臂的木紋,若不細看那眼底泛紅的血絲,竟看不出半分異樣。
阿泗推門進來,臉色並不太好看。
他本是揣著兩件火燒眉毛的事來的,一件來自宮中,一件來自北境。
可抬眼望見自家公子那副模樣,眼下的青影,緊抿的唇,連周身的氣息都比往日沉了三分,他忽又有些踟躕。
並非猶豫要不要稟報,而是猶豫該先報哪一個。
尹決明見他立在當地,隻垂著頭不說話,眉峰微蹙,聲音沉了些,“何事?”
阿泗被這聲問拽回神,心裡飛快權衡。
邊關的消息太刺激,怕公子聽了先亂了心神,反倒聽不進宮裡的事。
終究還是咬牙,先揀了宮裡頭的稟報,“公子,宮裡的消息剛遞出來。
前夜宋老禦史和嚴老大人見了陳康、楊淮二位後,便連夜進宮麵聖。
隻是不知他們在明理堂說了什麼,皇帝在明理堂動了怒,宋老禦史和嚴大人當場撞了龍柱!”
“什麼?!”尹決明猛地抬眼,椅臂被他攥出幾道白痕,“兩位大人現在如何?可曾送回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