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決明帶著阿泗趕到北麵城門時,鴻臚寺與禮部的官員早已候在那裡。
五六輛裝飾規整的馬車停在城門下,可眾人卻沒各自上車避雨,反倒紮堆聚在城門簷下。
有人攏著衣襟閒談,時不時扯扯被雨水濡濕的袖口;有人頻頻踮腳,伸長脖子往城外雨幕深處張望,連眉梢都沾著幾分焦灼。
雨勢比來時更急了,嘩啦啦的雨水砸在油紙傘麵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又順著傘沿成串墜落,像斷線的珍珠砸向地麵。
一半濺入積水中,瞬間暈開細小的漣漪,被一雙穿鞋黑底暗紋長靴踩得稀碎。
一半則斜斜掃在衣擺上,很快濡濕一片,連鬢角的頭發尖兒都掛著水珠,隨著那人走動,一顆一顆地往下墜。
街道上已經沒什麼人了,隻剩三三兩兩沒來得及回家的行人,雙手捂著頭在雨中狂奔,腳步慌亂得像是要掙脫這場連綿的雨。
尹決明站在街角,目光穿過密集的雨簾望向城門外
遠處的天地早已被一層朦朧的水霧籠罩,連邊際都變得模糊不清,根本望不見半分人影。
阿泗掃了眼城門下喧鬨的人群,又轉頭看向身旁沉默的尹決明,輕聲問道,“公子,咱們可要過去?”
“不必。”尹決明收回目光,語氣淡漠得聽不出情緒。他本就沒打算來湊這個熱鬨,更沒打算去迎接紫庸使團的人。
他抿了抿唇,緩緩垂下眼眸,眼前是斷線珠簾般的雨幕,耳旁是雨水拍打傘麵的劈啪聲,連帶著心跳都跟著那節奏亂了分寸。
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蜷縮,指節泛白,複雜的情緒像潮水般湧上心頭,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馬上就要見麵了,可先前那些憋在心底、想要當麵質問的憤怒,此刻卻無端化作了恐慌,像細密的針,紮得他心口發緊。
他竟開始膽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份膽怯從何而來。
明明做錯事的不是他,一走了之的不是他,拿刀子捅向他的也不是他。
他隻是想找那個人要一個答案而已,可為什麼,心臟會跳得這麼快,連腳步都邁不開?
為什麼他會生出膽怯?
他在雨幕中躊躇不前,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公子?”阿泗瞧著尹決明半晌沒動靜,臉色變幻不定,一會兒發白,一會兒泛紅,不由得有些擔憂,輕輕喚了他一聲。
走神的尹決明猛地一怔,才回過神來。
是了,他終於想起來了。苗齊白說過,阿芷去了紫庸後就失憶了。
他怕的,從來都不是質問,而是再對上那雙冷漠得沒有半分情義的琉璃紫眸;是怕那個人像上次在戰場一樣,毫無征兆地,再對他捅出一刀。
那刀不僅紮在身上,更紮在心上,如今想起來,依舊疼得鑽心。
尹決明抿緊了唇,周身都籠罩著一層沉沉的鬱氣,連周圍的雨似乎都變得更冷了。
阿泗看在眼裡,卻不敢多問,隻能頻頻抬眼,默默留意著他的神色。
阿泗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來寬慰,可話還沒出口,就見尹決明突然大步走出傘下,任由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徑直向一旁城牆下的台階走去。
“上城牆。”他聽到尹決明說。
“啊,是。”阿泗愣了一瞬,連忙撐著傘追上去,快步跟上他的腳步,儘量將傘往他頭頂傾斜,想為他多擋些雨。
城門下,鴻臚寺卿唐小小正與禮部尚書胡欽盛正討論著那位即將見麵的紫庸太子和皇帝所說的議和一事。
唐小小餘光忽地瞥見街角走向城牆的尹決明,不由得走了神,連胡欽盛的話都沒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