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哥的姐姐李莉走上台,稿紙在她手中抖出細碎聲響,念到“他總說兄弟比合同金貴”時,後排突然爆出壓抑的抽泣。
冰棺四周堆滿馬蹄蓮,大狗哥穿深灰西裝躺在花叢中,寸頭依舊利落,隻是豪爽的咧嘴笑被殯儀師的蠟色妝容凝固。
當隊伍行至棺前,楊簡聽見身後兩個廣告圈的人在低語:“去年飯局他灌了半瓶茅台,捂著胸口笑罵‘死不了’,哎......”
“屬馬的人沒熬過馬年,老天爺收人從不講道義......草!!!”
瞻仰遺容的隊列像一條黑色河流。
楊簡的目光掠過幾張麵孔——
小馬的左腦、副董事長鐘麗芳站在親屬席最外側,手機屏幕在掌心暗光閃爍——她身後立著樂視影業的張召和華藝的王重壘,三人低聲交談《太平輪》上映的收尾事宜,資本齒輪已在哀樂中重新咬合。
這也正常,大狗哥人沒了,但是《太平輪》還有下部,總是要想著回點本。
當三鞠躬的指令響起,滿堂頭顱如被風壓彎的麥穗。
楊簡俯身時看見自己鞋子上的雪泥融化,像極了大狗哥生前常掛在嘴邊的那句:“江湖路遠,總得蹚著泥走。”
儀式結束,人群湧向殯儀館後門等待靈車。
那匹紙馬被風吹倒,馬蹄斷裂處露出竹篾骨架。
楊簡彎腰扶起它,指尖沾上未乾的漿糊。
“他總嫌公司ogo的馬不夠烈,”身後傳來沙啞聲音,回頭竟是鐘麗芳。這位小馬“左腦”的頭發被風吹亂,目光卻釘在紙馬上:“這匹才好...踏得碎規矩,也跑得進天堂。”
天空中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小雪。
楊簡望著靈車駛向火化處,搖頭歎息。他知道明日......不,過幾個小時的娛樂新聞、財經新聞會怎麼寫,但此刻八寶山的空氣裡,分明有什麼隨紙馬一同碎裂了——
那是一個用白酒兌合同、拿性命賭光影的草莽時代,正隨冰棺裡的男人永逝不返。
“鐘總,金燕嫂子那邊有什麼需要,我能幫得上的,你儘管開口。”
楊簡其實想挖鐘麗芳,不過大狗哥剛走,他再挖人就有點不厚道,等到小馬內亂以後再說吧。
“嗬嗬,楊導,小馬內部什麼情況,你肯定多少了解一些。”鐘麗芳臉上露出一股自嘲的笑容:“大狗哥還在的時候,還能壓下去,現在他不在了,嗬嗬...楊導的好意我會轉告嫂子的。”
鐘麗芳有句話沒說,以小馬目前的爛攤子,除非立馬上市,否則楊簡隻有楊簡整體收購且承擔小馬的債務才有可能解決當前的困境。
要不是小馬爛攤子一堆,大狗哥也不至於壓力過大、大半夜還在工作導致急性心肌梗塞。
“鐘總,我聽大狗哥提過,他有部分股權是他的姐姐和妹妹代持,沒有落在合同文本上,不知道金燕嫂子知不知道,你要提醒一下,否則小馬......”楊簡點到即止,大家都是聰明人,鐘麗芳在小馬待了那麼多年,肯定知道大狗哥的姐姐妹妹是什麼德行,所以話不用說太明白。
至於大狗哥有沒有跟楊簡提過,現在都不重要了。
現在大狗哥人都沒了,鐘麗芳也不可能找人問去。
鐘麗芳聞言臉色變了變,她知道這件事,隻是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她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
“好的,謝謝楊導提醒。”
“行了,我這邊還要趕去鵬城,那邊有個朋友時間也不多了。”說完,楊簡微微頷首就轉身離開,又去和金燕以及韓山屏、王常田他們打了聲招呼,楊簡直接從八寶山坐車去了機場。
首都機場,私人公務機航站樓。
飛機引擎轟鳴的聲音似乎提前灌滿了耳朵,楊簡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手機上敲打著。
手機驟然嗡鳴,是柳亦妃打來的,他隨手劃開,語氣輕快:“茜茜,我在機場,還有......”
可那邊口亦妃的聲音卻像被強行撕扯開來,帶著某種無法抑製的急促與驚惶:“小剪子,娜娜姐......娜娜姐她......”
柳亦妃的呼吸仿佛被恐懼扼住,斷斷續續:“剛才...娜娜姐突然就不行了!心跳、血壓全垮了......現在......現在人已經進icu搶救了!醫生讓做好最壞打算...小剪子,你多久到,我有點害怕。”
“茜茜,你彆擔心,會沒事的。”楊簡知道他的這番話很無力很蒼白,不過他也隻能是這樣去安慰自家小少婦。
接著他又說道:“我最多兩個半小時就會趕到,彆擔心,也彆怕,會沒事的。”
下午兩點,楊簡落地鵬城寶安機場。
“人怎麼樣了?”楊簡看著來接他的王軍問道。
“我過來的時候還在icu,醫生說希望不...不大,哎......”
楊簡沒做任何表示,而是徑直上了車。
當楊簡趕到醫院,柳亦妃看到他直接小跑過來撲進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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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小剪子......”
“沒事了嗷,彆怕,我來了。”
楊簡的到來,讓柳亦妃有了支撐和依靠,所以慌亂的情緒也變得平穩下來。
和自家小少婦耳語了一會兒,楊簡又準備去安慰了一下姚父姚母,這個時候他們才是最難過的人。
試想一下,當醫生跟自己說,要做好最壞打算的時候,對於一雙父母來說,這得是多大的一個晴天霹靂啊。
世間最悲傷的事情,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其一。
醫院走廊慘白的光線像一層薄霜,覆蓋在冰冷的瓷磚上。消毒水的氣味濃重得化不開,鑽進鼻腔,沉甸甸地墜在肺裡。
那扇沉重的、標誌著生死界限的icu大門就在走廊儘頭,緊閉著,那是一堵絕望的高牆。而就在那堵牆下,姚父姚母的身影被慘白的燈光勾勒得格外單薄、脆弱。
姚父像一尊被驟然抽走了所有生氣的石像,背脊雖然挺直,卻僵硬得沒有一絲活氣。
他就那麼直挺挺地站著,臉孔微微仰起,死死盯著icu門楣上那塊小小的、閃爍著幽光的觀察窗,仿佛想穿透那厚厚的玻璃,看到裡麵他唯一的女兒。他的嘴唇抿成一道沒有血色的、顫抖的直線,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阻止它泄露出一絲嗚咽。
隻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乾涸的河床,空洞地望著那片代表未知的幽光,裡麵翻湧著深不見底的恐懼和一種近乎麻木的茫然。
姚母則完全陷落在牆邊冰冷的塑料椅裡,整個人蜷縮著,仿佛被巨大的痛苦壓垮了脊椎。
她雙手死死攥著自己的衣襟,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薄薄的衣料在她手中皺成一團,如同她此刻被揉碎的心。她的臉深深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無聲地聳動著,隻有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抽氣聲從她緊捂的口鼻間斷續溢出,像是瀕死的小獸發出的哀鳴。
一綹散亂的花白頭發被淚水黏在鬢角,隨著她身體的顫抖微微晃動。
楊簡的腳步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住。然後才一步步,輕輕地,極其緩慢地走到他們麵前。
“姚叔......”楊簡的聲音很輕。他伸出手,輕輕覆在姚父那隻冰冷、僵硬的手背上。那手背的皮膚鬆弛,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涼意和微微的褶皺。
實際上姚父之前看上去還挺年輕,隻是經受了這樣的煎熬,此刻的頭上已經是滿頭白發,人也蒼老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