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全明,灰藍的調子將天與地暈染成一片混沌,仿佛天地初開時的懵懂。
遠近高低的大廈靜靜矗立,輪廓隱約浮凸於半明半暗之間,如同巨大而沉默的守衛者。
偶爾幾顆星星,已黯淡如將熄的燈花,在灰藍的幕布上微微閃動,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漸強的晨光徹底吞沒。
慢慢地,太陽從東邊樓宇的縫隙間透射出來,初時隻染得大廈玻璃幕牆一片柔和的金色,接著光線漸漸增多,如同金色的潮水漫過沉睡的街道。
當陽光終於鋪滿整座城市之時,早起的楊簡站在走廊儘頭的窗邊望去,行人如織,各自奔向不可預知的地方。
涼意雖尚未褪儘,但日光已切實地印在了背上。
在這冷熱交織的奇妙空氣裡,城市宏大的心跳與呼吸,正隨著晨光漸次清晰起來——原來這城市從來不曾真正沉睡,它隻是在短暫的寂靜裡積攢了更多氣力,迎接下一個喧囂的潮湧。
柳亦妃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來到楊簡身邊,然後依偎入自家男人的懷裡,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遠處的一切。
兩人都沒有說話。
他們都知道,姚蓓娜可能真的見不到明天那燦爛的太陽了。
突然,走廊裡傳來匆忙且嘈雜的腳步聲。
兩人回頭,隻見一群醫生護士急匆匆湧入了姚蓓娜的病房。
楊簡和柳亦妃也匆忙趕過去,與姚父姚母在icu門外焦急地等待著。
楊簡討厭這樣的等待,因為什麼也做不了,隻能被動地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到了中午,姚蓓娜的病情再度穩定下來,隻不過大家都知道,這隻是暫時的。
時間來到下午15點30分,姚蓓娜的病情又一次急劇惡化,醫生們再度進行搶救。
或許是預感到了什麼,這一次姚父姚母的狀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差得多。姚父不再強撐著,直接坐在椅子上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不過手裡依然無意識地碾磨著核桃。姚母則是兩眼渙散。
楊簡和柳亦妃也沒再繼續安慰兩老,因為到了這個時候,唯一能安慰他們的,隻有奇跡的出現。
16點55分!
那扇象征著生死的厚重大門,毫無預兆地發出沉悶的“哢噠”一聲輕響。
那聲音在死寂中不啻於一聲驚雷!
柳亦妃的身體像被高壓電流瞬間貫穿,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帶倒了身後的塑料椅,椅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嘎吱”聲。
姚母也是差不多的反應。姚父因起身太猛差點摔倒,還好楊簡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姚父碾磨核桃的動作驟然停止!那雙蒼白的手如同被凍結般僵在半空,兩個深褐色的核桃“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滾出很遠。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遲滯,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一種混合著極度恐懼和最後一絲渺茫希望的駭人光芒,死死鎖住那扇正在被推開的門。
門開了。
一道穿著白大褂的身影走了出來。不是之前出來交代病情的醫生,而是另一張陌生的、同樣寫滿疲憊的臉。走廊裡慘白的光線打在他身上,那白色刺眼得如同裹屍布。他沒有立刻走向他們,而是站在門口,微微低著頭,似乎在整理著什麼,又似乎在積攢開口的力氣。那短暫的停頓,隻有幾秒鐘,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在眼前轟然崩塌。
姚父姚母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凍僵了四肢百骸。兩老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死死盯著那個醫生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試圖從那凝重的表情和緩慢的步伐中,提前解讀出命運的宣判。醫生抬起頭,目光向他們這邊掃視過來。那眼神沉重、疲憊,帶著一種職業的冷靜,卻再也找不到一絲可以稱之為“希望”的東西。
柳亦妃很焦急,可也不敢第一時間上前詢問結果。
醫生邁開腳步,向他們走來。皮鞋踩在冰冷地磚上的聲音,一聲,一聲,清晰得如同喪鐘敲響在靈魂深處。整個世界在這腳步聲裡急速褪色、收縮,最終隻剩下這條慘白的走廊,這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氣味,這盞嗡嗡作響的催命燈,和那越來越近的、宣判命運的白影。
姚母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嗚咽的悲鳴。姚父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旁邊冰冷的牆壁,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扭曲變形,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支撐自己不至於轟然倒下的東西。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走來的醫生,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放大,裡麵最後一絲微弱的希冀之光,如同風中殘燭,在醫生沉重的腳步聲中,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淵。
被楊簡摟著的柳亦妃也有些站不穩。
醫生終於在他們麵前站定。那身白大褂在燈光下白得刺眼。他摘下口罩,露出同樣疲憊而凝重的臉龐。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似乎想尋找一個合適的開場白,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沉甸甸地壓在三顆早已不堪重負的心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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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醫生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疲憊和……一種終結的意味。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眼前姚父姚母以及柳亦妃被絕望徹底浸透的臉,那眼神複雜,似乎包含著一絲歉疚,但更多的是無法改變的沉重現實。
“對不起,”醫生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我們……儘力了。”
“請……節哀。”
這宣告如同冰水,霎時澆熄了走廊裡僅存的微光。
柳亦妃直接捂住嘴,一聲壓抑的抽泣,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鳥雀。
姚母先是僵住,像一尊驟然失去支撐的泥塑,眼神空洞地望著醫生白大褂上細微的褶皺。
姚父則如一頭猝然被重創的困獸,猛地將頭撞向牆壁,發出一聲沉悶的嗚咽——那聲音如同被撕裂的布帛,在死寂的走廊裡顯得格外驚心。
也就是楊簡比較鎮靜,畢竟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經曆過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的離世,其實能感同身受,隻是心理比較強大而已。
隻是在一瞬間,姚母像是被那一聲嗚咽喚醒了痛覺神經,陡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我的女兒啊——!”她猛地撲過去,雙手死死抓住醫生的白大褂,仿佛那是能留住女兒的最後一絲痕跡,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整個人如風中秋葉般劇烈地顫抖著。
姚父也再支撐不住,佝僂的身軀又一次驟然坍塌,雙膝砸在冰冷的地磚上,額頭抵著牆壁,發出絕望的悲鳴。那嚎哭之聲如受傷的猛獸,震得整個走廊都在回響,帶著一種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的慘烈。
姚母的手終究慢慢鬆開,身體順著醫生的白大褂滑落,癱軟在地。她蜷縮著,臉埋在冰冷的塑膠地麵上,長發散亂,浸在熒光燈的慘白裡,肩膀劇烈地起伏。哭聲已轉為一種斷續的、窒息的嗚咽,一聲聲,仿佛肺葉也被這極致的悲傷刺穿、漏了氣。
楊簡示意小白和小欣去攙扶一下,不過兩個小助理也是一抽一抽的。
姚父的頭仍抵著牆壁,隻是那嚎啕漸漸變成一種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沙啞破碎的嘶鳴,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吐息。
走廊儘頭,一扇門被風吹開,輕輕晃動著,發出細微悠長的吱呀聲。那扇門後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張孤零零的輪椅,無聲地停在慘白的光暈裡。
生命之燭,往往熄滅於最無征兆的冷風裡。當至親的悲鳴刺穿凝滯的空氣,我們才恍然驚覺,那原本以為堅固如山的尋常日子,竟早已被命運之手悄然抽去基座。
姚母蜷縮在地的身影,姚父抵牆的嘶鳴,連同那扇空空如也的門——從此成為活著的人心壁之上,一道無法彌合的深淵裂痕。
人世間最深的痛苦並非離彆本身,而是從此往後,每一次呼吸都提醒你,那巨大的空缺從此如影隨形。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雨水無休無止地傾瀉,衝刷著玻璃,也衝刷著時間本身。而走廊裡,在經曆了剛剛的衝擊以後,現在隻剩下沉默,一種被抽乾了所有聲音的、巨大的沉默。
......
人走了,活著的人要做的不是傷春悲秋,估計都來不及傷感,還要硬挺著料理逝者的後事。
楊簡和柳亦妃自然是留了下來,幫著忙活了幾天。
參加了姚蓓娜的追悼會,楊簡和柳亦妃在鵬城待到了21號,這才返回bj。
兩人因此也缺席了周傑輪在英國的婚禮。
不過影響不大,輪子的婚禮還有好幾場。
斯人已逝,幽思長存;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