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董遠方在懊惱他們弄虛作假的同時，也開始反思自己。
"我是不是太心軟了？"
這句低語被行駛中的轎車聲響吞沒。
他想起前期視察民生工程中，那些被他以"初犯"為由從輕發落的乾部，此刻都化作渠邊搖曳的荒草，在他過往的寬容裡瘋長。
所謂的"無可挑釁的權威"，不過是用妥協堆砌的海市蜃樓，那些被他按下的舉報信、被他暫緩的問責決定，原來都是給形式主義埋下的伏筆。
董遠方扯開領帶，讓冰冷的空氣灌進領口，目光落在前排座椅後背印著的"為人民服務"標語上——那五個燙金大字在雨霧中顯得有些模糊。
他想起在濟水時親手帶起來的城投團隊，想起那些敢在暴雨夜蹚水查管廊的年輕人，對比此刻道口縣乾部們彙報時的誇誇其談，終於明白問題從來不在規劃圖紙的精美程度，而在執筆者是否沾著泥土。
"掉頭，去市紀委。"
董遠方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金屬般的冷硬。
張大年猛地踩下刹車，一把方向駛向去朝陽市的路上。
他知道從今夜起，那套"知錯能改"的老章法必須徹底作廢，就像必須鑿開那些粉飾太平的水泥渠，讓真正的水流進土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做任何事的核心，都是在人這裡，道口縣的發展，最關鍵的還在乾部。
當務之急，不是做出天衣無縫的發展規劃，而是塑造出一支比繪製宏偉藍圖更迫切的，是先鍛造出能劈開形式主義堅冰的斧頭——而握斧的手，正該是那些腳踩泥土、心有百姓，能乾事、乾實事的乾部隊伍。
“發展的事，可以先出發，路上缺啥補啥；但是乾部隊伍建設，確是道口縣目前必須首要解決的大事，嚴查腐敗、肅清毒瘤”
董遠方在市紀委書記褚江華的辦公室裡，聊了聊自己的想法。
同為朝陽市常委班子成員，對董遠方的工作，褚江華肯定願意大力支持。
“董書記，彆人都是躲著紀委，你倒好主動上門，我肯定熱烈歡迎，全力配合。”
褚江華詳細了解道口縣目前的情況，喊來紀委副書記譚彥斌，準備組建市紀委巡查工作組，配合道口縣委、縣紀委，開展乾部隊伍整風工作。
當天晚上，董遠方讓秘書長胡傑，通知召開縣委常委會。
夜幕籠罩下的縣委大樓燈火通明，常委會會議室裡中央空調嗡嗡作響，卻驅散不了空氣中凝滯的緊張。
董遠方坐在主位上，麵前攤開的筆記本密密麻麻記滿白天視察的細節，鋼筆尖在“形式主義”四個字上反複摩挲，留下深色的墨痕。
大屏幕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讓眾人下意識眯起眼睛。
劉少強拍攝的兩張照片依次呈現：第一張裡，老寨鄉的景觀水渠在陽光下泛著嶄新的光澤，大理石護欄雕刻精美，可周邊農田乾裂的土地上連麥苗都稀稀拉拉；
第二張畫麵中，小桑鄉那截孤零零的水渠突兀地截斷在楊樹前，裸露的鋼筋像斷骨般刺向天空。
“這不是明顯的形式主義嗎？”
縣委副書記衛迎秋猛地拍桌而起，茶杯裡的茶水濺出，在會議桌上暈開深色的水漬。
其他常委們也紛紛交頭接耳，有人皺著眉頭搖頭，有人攥緊拳頭，會議室裡響起此起彼伏的歎息和咒罵。
縣長沈佳慧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塗著淡粉指甲油的指尖微微發白。
她站起身時，椅子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聲響：
“董書記，是我們推動民生工程中，監督不力，我懇請縣委給予處分。”
她的聲音發顫，目光直直盯著屏幕上刺眼的畫麵，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先彆追究誰的責任。”
董遠方突然抬手，會議室瞬間鴉雀無聲。
他緩緩起身，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麵的聲音格外清晰。
“大家也不要就事論事，我們要通過這個反麵案例，真正去發現乾部隊伍中存在的問題。”
他的目光如炬，掃過每一位常委的臉，有人慌忙低頭躲避，有人則挺直腰杆回視。
“我們接下來的脫貧攻堅工作。”
董遠方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
“如果還是讓這樣的方式欺上瞞下，還是用這樣的乾部粉飾太平，那麼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尾音像重錘般砸在眾人耳膜上。
窗外突然炸響悶雷，閃電照亮他陰沉的臉，也照亮了常委們臉上各異的神色，有惶恐，有懊悔，也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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