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河的蘆葦蕩在暮春時節瘋長,綠得發墨的葦葉間,藏著無數細碎的鳥鳴。九尾狐蜷在最高的葦叢裡,斷尾處的絨毛已經長齊,隻是摸上去還帶著點不自然的僵硬。她望著對岸甜水村的炊煙,狐火在眼底明明滅滅——那是葦月寄來的信,用蘆葦杆蘸著鬆煙寫的,說她在南邊的小鎮種出了第一茬南瓜,味道和甜水村的一模一樣。
“連自己的尾巴都看不住,還敢談‘守護’?”
陰冷的聲音突然從葦葉間鑽出來,像冰錐刺進九尾狐的耳朵。她猛地豎起八條尾巴,狐火瞬間炸開,照亮了周圍三丈的蘆葦:“誰在裝神弄鬼?”
空蕩的蘆葦蕩裡,隻有風卷著葦葉的沙沙聲。可那聲音又響起來了,貼在她耳邊,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當年被人類追得像條喪家犬,如今連親骨肉都向著外人。九尾狐啊九尾狐,你這千年算是白活了。”
九尾狐的身體劇烈顫抖,不是因為怕,是因為恨。那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讓她想起被燒得焦黑的木屋,想起采藥女最後望向她的眼神——絕望裡,還帶著點讓她看不懂的溫柔。
“我知道你是誰。”九尾狐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彆再纏著我。”
“纏著你?”那聲音輕笑起來,蘆葦蕩突然無風自動,所有葦葉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倒伏,露出中央那片被踩平的空地。一道黑影緩緩從地裡升起,黑袍下擺拖在泥裡,露出的手腕上,纏著圈生鏽的鐵鏈,鏈節上還沾著暗紅色的汙跡。
九尾狐的瞳孔驟然收縮,八條尾巴死死繃緊,幾乎要把葦杆壓斷:“原來是你……玄鐵老怪!”
玄鐵老怪扯掉兜帽,露出張被燒傷的臉,半邊皮膚皺成了疙瘩,唯有眼睛亮得嚇人,像淬了毒的釘子:“多年不見,你倒是學會躲在人類堆裡享福了。”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鐵鏈,鐵鏈突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還記得這鏈子嗎?當年就是用它,把你拴在火刑架下的。”
九尾狐的狐火瞬間變得慘白。她當然記得。那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采藥女被綁在架子上,她被鐵鏈鎖在旁邊,眼睜睜看著火焰吞掉那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聽著她最後喊的那句“快跑”。而放火燒房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當年的村霸,因為垂涎采藥女的美貌被拒,就誣陷她是“通妖女”,煽動村民動了私刑。
“你沒死?”九尾狐的聲音發顫,不是恐懼,是壓抑到極致的憤怒。當年她掙脫鐵鏈後,明明看見玄鐵老怪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埋在了火海裡。
“托你的福,撿了條命。”玄鐵老怪摸了摸臉上的傷疤,笑得猙獰,“被火烤過才知道,什麼妖女、精怪,都不如人類的骨頭硬。你看,我現在能吞魔法,能禦玄鐵,連裂地巨龍的地脈都敢挖——比你這躲在蘆葦蕩裡的狐狸,強多了吧?”
他突然指向甜水村的方向,鐵鏈“哐當”一聲砸在地上,砸出個深坑:“聽說你生了個小狐狸,還送到村裡當臥底?彆傻了,人類最會演戲。等她跟那些草啊、猴啊混熟了,遲早會被教化成第二個‘通妖女’,到時候又是一把火的事。”
九尾狐的尾巴猛地掃向玄鐵老怪,卻被他用鐵鏈纏住。鐵鏈上突然冒出黑色的霧氣,腐蝕著她的皮毛,發出“滋滋”的響聲:“你鬥不過我的。當年鬥不過,現在更鬥不過。”玄鐵老怪湊近她耳邊,聲音像毒蛇吐信,“要麼,跟我聯手,把甜水村的地脈挖出來,咱們平分能量;要麼,就等著看你那寶貝女兒,被人類綁在火刑架上——跟當年那個女人一樣。”玄鐵老怪沒等九尾狐答複就消失了,隻留下句“三天後,我在老磨坊等你”。蘆葦蕩恢複了平靜,可九尾狐的心裡,卻被那場陳年大火燒得一片焦黑。
她踉蹌著走到甜水村外的老槐樹下,望著村裡亮起來的燈火。小禾家的窗戶裡,還透著昏黃的光,隱約能看見葦月寄來的那封信,被貼在牆上,旁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狐狸和蘆葦。
“他說得對……”九尾狐喃喃自語。人類的善,是不是真的像玄鐵老怪說的那樣,隻是演戲?她想起當年那些舉著火把的村民,他們也曾給過采藥女笑臉,也曾接過她送的草藥,可轉頭就能跟著喊“燒死她”。
“媽媽?”
葦月的聲音突然從樹後傳來。她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背著個裝滿南瓜的竹筐,發間還沾著路上的草籽。看見九尾狐身上的傷,她臉色一白,趕緊跑過來,伸手想碰那被鐵鏈灼傷的皮毛:“你受傷了!是不是玄鐵老怪?我在南邊聽說了,他最近在挖地脈,好多村子都被他毀了!”
九尾狐猛地推開她,狐火變得極其暴躁:“你回來乾什麼?誰讓你回來的!”
葦月被推得踉蹌了幾步,竹筐掉在地上,南瓜滾了一地。她看著九尾狐眼裡的戾氣,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找到你了?他是不是讓你……對付甜水村?”
“不然呢?”九尾狐彆過頭,不敢看她的眼睛,“你以為那些人類是真心對你好?他們不過是想利用你,馴服你,等你沒用了,就把你跟那株草一起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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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葦月的眼淚掉了下來,“阿草奶奶會用草葉給受傷的麻雀包紮,小禾會把最甜的南瓜留給路過的乞丐,他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那樣?”九尾狐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親眼看見過!看見過他們怎麼把救命恩人綁在架子上,怎麼看著火焰燒她的頭發,怎麼喊著‘為民除害’!你才活了幾年?懂什麼!”
她猛地抓起葦月的手腕,將她拖向老磨坊的方向:“今天就讓你看看,人類的真麵目!玄鐵老怪說得對,與其等著被背叛,不如先下手為強!”
葦月拚命掙紮,發間的狐火亮得像團小太陽:“我不看!媽媽你清醒點!玄鐵老怪是壞人!他殺了采藥女,現在還要毀甜水村!你不能被他騙了!”
兩人拉扯間,正好撞見趕來的阿草。她顯然是感知到了玄鐵老怪的氣息,草葉的銀光在夜色中亮得驚人。看見九尾狐拖著葦月,她立刻明白了七八分:“放開她!”
九尾狐像是被刺激到了,狐火暴漲,將阿草逼退了幾步:“滾開!這是我們狐族的事,輪不到你這株草插手!”
“可她也是甜水村的孩子!”阿草的根係突然從地下鑽出,纏住九尾狐的腳踝,銀光順著根係蔓延,中和著她身上的戾氣,“你怕的不是人類背叛,是當年的陰影沒走。”
阿草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九尾狐的心上:“你看,葦月的狐火是暖的,不是冷的。這說明她在村裡感受到的,是善意,不是惡意。你真要親手掐滅這團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