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裹挾著最後一點柳絮,懶洋洋地拂過青川縣的河麵。
水波粼粼,映著岸旁新綠的垂柳,倒是一派江南小城慣有的溫軟模樣。
空氣裡彌漫著水腥氣、新翻泥土的潮氣,還有不知何處飄來的、若有似無的甜膩花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春風拂麵,華清剛醒轉過來,便感覺整個人神清氣爽。
他睜開眼,便發現自己站在河堤邊。
抬起雙手,看到自己身上穿著嶄新的靛藍色捕快公服,漿洗得硬挺。
袖口和下擺的邊緣磨得有些毛糙了,卻一絲不苟地紮束著。
腰間掛著一塊象征身份的銅牌,旁邊掛著一把帶鞘的長刀。
華清抓起銅牌,正麵寫著“李華清”三個字。
河風似乎大了些,送來幾聲異樣的聲響。
不是鳥鳴,也不是尋常的嬉鬨。
是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夾雜著幾聲男子輕佻刺耳的哄笑,刀子般刮破了這午後河堤的寧靜。
他疑惑地抬起頭,循聲望去。
就在前方不遠處的老柳樹下,幾個鮮衣怒馬的年輕公子哥兒圍成了一個半圈,將一個縮在樹根旁、穿著粗布碎花衣裳的小女孩困在中間。
那女孩看著頂多十一二歲,梳著兩條枯黃的小辮子,身子抖得像秋風裡最後一片葉子。
她懷裡死死抱著一個破舊的竹籃,裡麵裝著些剛挖的野菜,綠油油的葉子散落了一地,沾滿了泥土。
她的小臉煞白,嘴唇哆嗦著,眼淚無聲地往下淌,在臟兮兮的小臉上衝出兩道泥溝。
“哭什麼呀?小妹妹?”
一個穿寶藍團花錦袍、搖著湘妃竹折扇的公子哥兒彎下腰,用扇柄去挑那女孩的下巴,聲音拖得又長又膩:
“哥哥們瞧你挖野菜辛苦,心疼你呢!”
“來,給爺笑一個,爺賞你買糖吃!”
他身後幾個同樣衣著光鮮的同伴爆發出更響亮的哄笑,帶著酒氣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狎昵。
“就是就是,王三少疼你,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另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子幫腔,涎著臉伸手去扯女孩的衣襟:
“躲什麼呀?讓哥哥看看,這小身段兒……”
女孩驚恐地往後縮,後背緊緊抵著粗糙的柳樹皮。
喉嚨裡發出幼獸瀕死般的“嗬嗬”聲,眼睛瞪得溜圓,裡麵全是絕望。
一股灼熱的氣血猛地衝上華清的頭頂。
他幾乎沒做任何思考,身體已先於意念衝了過去。
幾步就插到了那女孩和那群公子哥之間,高大的身形有意無意地將那小小的身影完全擋在了身後。
“住手!”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捕快特有的威勢,像一塊石頭砸進了渾濁的水潭。
哄笑聲戛然而止。
幾個公子哥兒臉上的輕佻瞬間凝固,轉而被一種被打擾了興致的、混雜著驚愕與慍怒的神色取代。
為首的寶藍錦袍公子——王三少,慢悠悠地直起身,上下打量著華清那身嶄新的靛藍公服。
尤其是他腰間那塊嶄新的銅牌,嘴角慢慢撇起一個極儘輕蔑的弧度。
“喲嗬?”王三少拖著長腔,手中的湘妃竹折扇“啪”地一聲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