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隔壁租戶夫妻的爭吵、小孩的哭鬨、樓上拖動家具的刺耳噪音,交織成一張令人崩潰的聲網,將他死死纏繞。
“華清,作業寫完了沒有?”呂秀英尖利的聲音常常毫無預兆地響起,帶著焦躁和疲憊,穿透樓下市場的喧囂。
“你看看你,這寫的什麼字?跟狗爬似的!老師沒教嗎?”鄭建國檢查作業時,手指用力戳著作業本,幾乎要戳破紙張,唾沫星子濺到鄭華清臉上。
縣城重點初中的課程,像突然加速的列車,把他這個從慢悠悠鄉間小路上來的乘客狠狠甩了出去。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同學帶著審視或漠然的目光,快節奏的講課,還有那些在鎮上從未接觸過的英語和複雜的數學公式……
他像一個闖入迷宮的瞎子,跌跌撞撞,茫然無措。
第一次月考,他的名字幾乎墊底。
那張寫著刺眼分數的卷子,成了家裡新一輪風暴的導火索。
“廢物,我們累死累活供你到城裡讀書,你就考這點分?臉都讓你丟儘了!”
鄭建國把卷子狠狠摔在桌上,額角青筋暴跳。
呂秀英在一旁唉聲歎氣,抹著不存在的眼淚: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留在鄉下,白費我們一片苦心!”
那些刻薄的話語像冰冷的鞭子,抽打著他本就敏感自卑的心。
他低著頭,手指死死摳著桌沿,指甲縫裡嵌滿了木頭碎屑,喉嚨裡堵著一團又酸又硬的東西,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想念鎮上的老師,雖然嚴厲卻會耐心地重複講解。
想念那些成績同樣普通的夥伴,下課會拉著他去田埂上瘋跑。
這裡的一切都讓他窒息。
在這個冰冷、喧囂、充滿挫敗感的世界裡,一部舊手機,成了他唯一能找到的、透氣的縫隙。
那是父親淘汰下來的,屏幕裂了幾道細紋,電池老化得厲害,需要一直插著充電寶才能勉強使用。
一次偶然,他點開了一個圖標絢麗的遊戲。
像素構成的小人,在虛擬的戰場上奔跑、跳躍、釋放技能。
當“victory”的字符伴隨著激昂的音效在屏幕上亮起時,一股奇異的、久違的暖流猛地衝進他麻木的心臟。
那是一種純粹的、被認可的成就感,一種短暫的、對現實的徹底逃離。
在這小小的方寸屏幕裡,他不是那個被父母斥罵、被同學輕視、被課業壓垮的鄭華清。
他可以操控角色,獲得勝利,成為“英雄”。
遊戲裡隊友一句簡單的“666”誇獎,或者一次默契的配合,都讓他感到一絲微弱的、來自虛擬世界的暖意,像寒夜裡劃亮的一根火柴,雖然微弱,卻足以照亮片刻。
他開始在放學後,躲在樓梯間堆放雜物的角落裡,或者等父母睡下後,蜷縮在被子一角,貪婪地汲取著那一點點虛幻的溫暖和掌控感。
屏幕的光映亮他蒼白的臉,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飛快滑動,仿佛在進行一場關乎生死的搏鬥。
隻有在那個世界裡,他才能暫時忘記樓下市場的喧囂、父母失望的眼神、試卷上刺眼的紅叉,還有內心深處那個巨大而空洞的、名為“家”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