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猛地停止了抽搐,身體僵直,眼珠暴突,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皇帝聞言,眼中怒意稍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近乎冷酷的玩味。
他看著華清,又看了看地上的陸行舟。
片刻,他緩緩頜首,聲音恢複了帝王的淡漠與不容置疑:
“準。”
“方卿所奏,深合朕意。”
“如此處置,方能稍解朕心頭之恨,亦稍慰方老掌櫃冤魂。”
“來人!”
禁衛統領轟然應諾:
“微臣在!”
“即刻拘捕陸行舟,”皇帝的聲音如同冰河裂開:“將他們與其父陸行舟一同押赴淨身房,行刑!”
“刑畢,全家立發北疆苦寒衛所,永世為奴!”
“遵旨!”禁衛統領聲如洪鐘,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華清向前一步,微微俯身,湊近陸行舟那張涕淚血汙混雜、因絕望而扭曲的臉。
他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近乎溫柔的“關切”,清晰地送入陸行舟耳中,如同毒蛇吐信:
“陸老板。”
“你看,陛下震怒,本是要誅你九族的。”
“是我,”華清指了指自己,嘴角那抹殘酷的笑意加深:
“是我在禦前,苦苦‘保’下了你們父子三人的性命啊。”
“雖說受了點…小委屈,但好歹,命是保住了,不是麼?”
“陸老板,你們陸家,可得好好記住我的‘恩惠’啊。”
“噗……”陸行舟雙目瞬間赤紅如血,一股腥甜猛地衝上喉頭,再也抑製不住,混合著汙物和血沫狂噴而出。
他目眥欲裂,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發出撕心裂肺、如同厲鬼泣血般的嘶嚎,聲音因極致的怨毒而完全變調,在空曠的賽場上淒厲無比:
“方華清,你這披著人皮的惡鬼!”
“保?!保個屁!!”
“我和兩個兒子都受了宮刑,我陸家就此絕後,斷子絕孫了!”
“你不如直接殺了我們!殺了我……”
他的嘶吼被粗暴地打斷,破布重新狠狠塞入口中,隻剩下嗚嗚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絕望哀鳴。
在無數道或驚懼、或鄙夷、或複雜的目光注視下,禁衛們麵無表情地將陸行舟拖離了這片剛剛見證過榮耀與毀滅的修羅場。
地上,隻留下一道長長的、混合著汙血與泥土的拖痕,還有陸行舟那頂在掙紮中掉落、沾滿灰塵的瓜皮小帽。
華清緩緩直起身,深藍色的舊廚衣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腰上那柄沉重的金菜刀,在春日重新灑落的陽光下,流淌著冰冷而尊貴的暗金光澤,映著他毫無波瀾的、深不見底的眼眸。
杜仲在人群中向著華清投去怨毒的目光,然後轉身離開了。
他特意去了華清下榻的福旺客棧,坐在大堂角落油膩的條凳上。
點了一壺燒刀子,一碟鹽水毛豆和和一個鹵豬耳。
他的目光時不時瞥向客棧門口,渾濁的眼底翻湧著絕望的毒火和一種近乎死寂的瘋狂。
那柄他用了大半輩子的精鋼廚刀,就藏在桌下,緊貼著他同樣冰冷僵硬的大腿。
刀身被他磨得雪亮,映著窗外透進來的慘淡天光,也映著他那張枯槁如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