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四歲那年的春天,母親突然給我套上一條嶄新的碎花裙。
"這次是你爸點名要見你。"她往我臉上撲著粉,力道大得像在擦洗一塊臟抹布,"他老婆也在——你給我哭得慘一點,懂嗎?"
我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睫毛膏結成黑色的痂,口紅鮮豔得像剛咬死過什麼活物。
父親的辦公室比我想象中小,彌漫著皮革與雪茄的氣味。
他妻子——那個戴著翡翠項鏈的女人——視線掃過我時,像在評估一件待拍賣的瑕疵品。
"小珂現在上中學了,"母親掐著我後頸逼迫我低頭,"女孩子總是要嫁妝的。"
她聲音掐得又細又軟,和在巷子裡罵街時判若兩人。
父親的手指在支票簿上敲打:"你要多少?"
"五十萬。"母親吐出這個數字時,我感到翡翠女人的呼吸停滯了一秒,"不然我就帶她去你女兒學校門口。"
我盯著父親辦公桌上的全家福——他摟著穿芭蕾舞裙的女孩,笑得那麼乾淨,仿佛世界上從不存在潮濕的巷子和發黴的麵包屑。
翡翠女人突然笑了。
她拉開抽屜推來一份文件:"簽字。放棄繼承權,我給你六十萬。"
回家的出租車上,她興奮地數著零:"夠買套小公寓了..."
我猶豫著,最終還是開口,“那個阿姨說,這筆錢隻能用在我上學……”
母親突然抬手掐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扳向車窗。
霓虹燈的光斑在玻璃上流動,映得她的表情忽明忽暗。
"上學?"她的聲音帶著嗤笑,"你看看自己——"她的手突然下滑,在我腰間掐了一把,"該長的地方都長了,讀那麼多書能當飯吃?"
出租車正好停在一家夜總會門口。
炫目的彩光透過窗戶,在她的臉上投下五彩斑斕的陰影。
"小顏姐那邊缺個陪酒的雛兒,"她掏出粉餅補妝,語氣輕快得像在討論明天的早餐,"一晚上能掙不少。"
我盯著計價器上跳動的數字,突然覺得那就像是我的賣身倒計時。
車窗外的霓虹招牌上,"皇冠夜總會"幾個大字正閃爍著俗豔的光芒。
"你阿姨給的錢,我自有安排。"她合上粉餅,化妝蓋發出"哢嗒"一聲脆響,"反正你這張臉跟了我,讀書也是浪費。"
司機通過後視鏡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阿黃為什麼總愛對出租車吠叫——原來這些鐵皮盒子裡裝的,都是即將被送往屠宰場的羔羊。
車停下,母親拽著我手腕往外拖的時候,我像是第一次摸到帶電的鐵絲網——猛地甩開了她。
"我不去!"我聽見自己的嗓音劈了岔,"憑什麼我的錢你說了算?憑什麼我就要走你的老路?"
雨水突然澆下來,把她的假睫毛衝成兩條黑蟲,黏在浮粉斑駁的臉頰上。
她愣了一秒,隨即一巴掌甩過來:"反了你了!"
劇痛在左臉炸開,血腥味瞬間充滿口腔。
但更疼的是胸腔裡那顆瘋狂下墜的心。
"王美玲!"我第一次直呼她大名,"你知道我每天多羨慕彆人家的媽媽嗎?"
雨水混著眼淚嗆進喉嚨,"我寧可要個掃大街的媽——至少她會在我發燒時煮粥!至少不會把我像塊抹布一樣到處賣!"
她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我抓住這瞬間的動搖:"上次家長會,小敏媽媽給全班帶了自製餅乾...我就坐在那裡,聞著黃油香,幻想是你烤的..."
這些話像開閘的洪水,衝垮了我築了十四年的堤壩。
我顫抖著舉起手腕上陳年的燙疤:"八歲那年你喝醉了按的,我跟同學說是自己不小心...每個月考試我都拿第一,就想你誇我一句...上次暴雨天我發高燒,是包子鋪老板娘送我去醫院的!你既然這麼恨我,為什麼要生我下來!啊……我知道了,你拿我當你的搖錢樹,隻要哭一哭就有嘩啦啦的錢往下掉!最後一次掉錢了,以後你再也沒法搖了,你就乾脆把我賣了,是不是!"
夜總會的霓虹在水窪裡扭曲成鬼臉。
母親的嘴唇蠕動幾下,突然發出刺耳的笑聲。
她一把扯開領口,露出鎖骨下方的刀痕,"你爸老婆找人乾的——就因為我生了你!"
她聲音突然哽咽,"這世界就是狼吃狼!錢就是愛!愛就是錢!你也覺得我臟是不是?那你就滾!要不是我夠狠夠不要臉,之前讓他們吃了大虧,你以為你爸那個老婆會答應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