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開椅子坐下,瓷勺攪動味噌湯的聲響在寂靜的餐室裡格外清晰。
千惠子輕輕點頭,眉眼間滿是關切:“快吃吧,早去早回。”
薑夔舀起一勺湯,緩緩說道:“大九兒島上沒有電話,如果我晚上回不來,你就先睡,不要等我。”他的目光平靜,卻暗含深意。
“好吧。”千惠子應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布上的紋路。
“你今天還去梅香藝伎館嗎?”
薑夔夾起一塊玉子燒,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一會兒就去。”
千惠子起身收拾起自己的碗筷,和服的下擺掃過地板,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吃完早餐,千惠子利落地換上一襲緋紅和服,腰間的錦帶係成精致的蝴蝶結。她對著鏡子整理發簪,轉頭叮囑道:“路上小心。”便踩著木屐,步伐輕盈地朝梅香藝伎館走去。
薑夔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這才轉身走進浴室。熱水衝刷著他的身體,卻衝不散他心中的緊張與思索。
換好衣服後,薑夔來到車前。他打開後備箱,目光如炬,仔細檢查著紙箱裡的收音機、換洗衣服和酒,確認每一樣物品都完好無損後,才緩緩合上後備箱。
引擎聲劃破清晨的寧靜,他駕車穿過門前的小樹林,車輪碾過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輛黑色汽車早已悄然啟動,如同一隻蟄伏的獵豹,緊緊跟在他身後。高丸握著方向盤,眼神專注地盯著前方:“我們要跟他上大九兒島嗎?”
武田中尉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胸,眼神冷峻:“大九兒島歸北村中佐警衛,我們隻負責看著這位竹井教授,有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高丸撇了撇嘴,小聲嘟囔:“高橋中佐是不是太多疑了?”
“不要背後議論長官!”
武田的聲音陡然嚴厲。
“中國特工知道了稻森實驗室,一定會有所行動。隻是目前還不知道中國特工會以何種方式對稻森研究所采取行動。每一個企圖上大九兒島的人,都應該在我們的監視之中。”
“咦?他怎麼往海邊去了?”
高丸突然驚呼,手指向前方。
武田眯起眼睛,神色警惕:“不管他去哪裡,跟上他!”
海邊的陽光熾熱而刺眼,沙灘上蒸騰著熱浪。薑夔將車停好,從後備箱取出釣魚竿和釣箱,大步走向礁石。他熟練地甩出魚線,魚鉤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入波光粼粼的海麵。海風裹挾著鹹澀的氣息撲麵而來,吹動他的衣角獵獵作響。
“我現在知道竹井教授為何能遇到千惠子了。”
高丸望著礁石上的薑夔,忍不住笑道。
“給稻森送東西也不忘甩幾杆。”
武田泰一沒有回應,隻是皺著眉頭,眼神緊緊盯著薑夔的一舉一動,試圖從他的行為中找出破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熾熱的陽光炙烤著大地,氣溫越來越高。車內如同蒸籠一般,高丸和武田泰一早已滿頭大汗,再也忍受不住,隻好下車,躲到一棵棕櫚樹下的陰涼處。他們遠遠地望著礁石上的薑夔,隻見他一動不動地坐著,仿佛一尊雕像。
終於,一條魚咬了鉤!魚線猛地繃緊,劇烈地抖動起來。
高丸激動地跳了起來:“快看,薑夔釣到魚了!”
武田瞥了他一眼,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他釣到魚,你激動什麼?”
“魚跑了!魚跑了!”高丸又失望地喊道。
薑夔費力地將魚撈上礁石,看著魚在礁石上掙紮扭動。他停頓片刻,卻又突然鬆手,魚兒“撲通”一聲躍入大海。
此後,儘管再沒有魚上鉤,薑夔依然固執地坐在礁石上,除了偶爾起身走下礁石撒尿,幾乎一動不動。他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孤寂而堅定,與洶湧的海浪形成一幅奇特的畫麵。
捱到下午三點,烈日稍稍西斜,薑夔終於收起漁具。
他回到車上,打開車門散熱,滾燙的空氣撲麵而來。
......
劉簡之伏案修改稿件,鋼筆尖在稿紙上沙沙遊走,汗水順著脖頸滑進襯衫領口。老式吊扇吱呀轉動,揚起的風裹著油墨味與汗酸氣,在狹小空間裡盤旋。
“堀口真的就這麼消失了?”
美由紀突然打破沉默,她的指甲無意識地叩著桌麵,發出規律的噠噠聲。
劉簡之擱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
“我問過高橋中佐,他們也沒有堀口的消息。他老家也沒有。”
窗外的蟬鳴驟然拔高,像是要衝破玻璃鑽進屋裡。
“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美由紀輕歎一聲,轉椅發出吱呀的抗議。
“諾門罕前線有消息嗎?”劉簡之扯鬆領帶,喉結在燥熱中上下滾動。
“日本上次吃了一點小虧,雙方都在調兵遣將,暫時還比較平靜。”
“我們新聞部十幾號人,隻有一台電風扇,真是要熱死我了!”田山木原癱在椅子上,襯衫後背洇出大片汗漬,像張扭曲的地圖。
小澤晴子抿著嘴把電風扇轉向他,馬尾辮隨著動作輕晃:“這樣可以了吧?少爺?”她語氣帶著調侃,卻難掩聲音裡的煩躁。
“叮鈴鈴——”
尖銳的電話鈴聲刺破悶熱。小澤晴子抓起聽筒,電話線在她指間繞出螺旋:“新聞部。”
“佐藤君在嗎?”甜膩的女聲從聽筒傳來。
“在的,裕子小姐。”小澤晴子飛快瞥向劉簡之。
“請佐藤君來社長辦公室一趟。”
“現在嗎?”
“就現在。”
掛斷電話,小澤晴子用鉛筆敲了敲桌沿:“神尾社長請你去一趟。”
劉簡之把稿件推給美由紀,稿紙邊緣被汗水浸得發皺:“你再看看。”起身時,他故意挺直脊背,試圖抖落肩頭無形的重壓。
社長辦公室的冷氣開得很足,劉簡之卻仍覺得後背黏膩。
神尾社長倚在真皮轉椅上,雪茄煙霧在台燈下凝成灰藍色的霧團:“最近收聽我們廣播的人,又減少了不少。廣告商有些怨言。”
煙灰落在檀木桌麵,燙出細小的焦痕。
“很困難。聽眾有興趣的,憲兵司令部不讓廣播。日中戰場現在也處於僵持狀態,沒有大新聞。”神尾社長掐滅雪茄,火星迸濺在水晶煙灰缸裡。
“那就在社會新聞方麵,加強報道。”
“我們已經這麼做了。”
“這麼說,一點辦法都沒有?”
劉簡之抬起頭,迎上神尾審視的目光:。
“社長,隻有您能改變局麵。”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我建議您找找軍方,讓憲兵司令部彆管太緊。這不許報,那不許報,禁播令天天發,不倒閉已經是很不錯了。”
“人,我去找。消息,你努力去挖。拜托了。”
煙霧模糊了神尾的麵容。
劉簡之退出辦公室時,突然想起薑夔此刻正在烈日下與監視者周旋,覺得心裡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