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圭夫眼皮都沒抬,繼續把玩著手中的鋼筆,金屬筆帽在指間轉出冷光:“讓他去見石野大佐!”
他當然清楚筱田隆夫此行目的,竹井孝幸被抓的消息像野火般在校園蔓延,此刻這老頭八成是來興師問罪的。
“石野大佐說,要您跟他談談!”
武田泰一硬著頭皮說完,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高橋圭夫猛地抬頭,鏡片後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
“讓他進來!”
兩分鐘後,木門再次被推開。筱田隆夫穿著洗得發白的西裝,領口彆著校徽,金絲眼鏡滑到鼻尖,卻難掩眼底的怒意。
武田泰一識趣地關上門,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儘頭。
“誰讓你來的?”不等筱田隆夫開口,高橋圭夫率先打破沉默,手肘撐在桌上,十指交叉抵住下巴,居高臨下的姿態充滿壓迫感。
“我的學生。”筱田隆夫挺直腰板,聲音不卑不亢,袖口處還沾著粉筆灰,“他們要求釋放竹井教授。”
高橋圭夫突然冷笑一聲,抓起桌上的打火機“啪”地點燃香煙:“有記者去你們學校采訪嗎?”煙霧模糊了他的表情,卻遮不住眼底的警惕。
“有。幾家報紙,廣播電台,都派了記者。現在還在學校!”筱田隆夫往前半步,公文包的金屬扣撞在桌角發出輕響,“你們憲兵司令部無故抓人,難道不該給公眾一個解釋?”
“我們早就說過,”高橋圭夫猛地掐滅香煙,煙灰迸濺在文件上,“隻是要竹井教授協助調查。你回去跟學生們好好解釋解釋。”他的語氣像是在哄騙不聽話的孩子。
“我已經解釋很多次了,學生們根本不信。”
筱田隆夫摘下眼鏡擦拭鏡片,露出眼角的血絲。
“要不然,高橋中佐,您親自去給學生解釋解釋?”這話暗藏鋒芒,辦公室的空氣瞬間凝固。
高橋圭夫緩緩起身,軍靴踏在地板上發出沉重的聲響。他繞到筱田隆夫麵前,身上的皮革與硝煙味撲麵而來。
“筱田隆夫教授,我不能越庖代俎。”
他壓低聲音,一字一頓道,“你回去告訴那些學生,竹井老師的案子,關係重大,暫時還不能放回去。現在是戰爭年代,如果學生熱愛天皇,就應該按照帝國的要求,不要搞什麼集會,上了壞人的當,對國家大局不利。”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說完,高橋圭夫朝門口揚了揚下巴。武田泰一立刻推門而入,像是早已等在門外。
筱田隆夫沉默片刻,重新戴上眼鏡,轉身離開時,公文包上的校徽在陽光下晃了晃,仿佛一個諷刺的微笑。
當筱田隆夫回到學校,把高橋圭夫的話複述一遍時,集會現場的氣氛詭異地安靜下來。不知是誰先轉身離去,人群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散了大半。
晚風卷起地上的傳單,“釋放竹井”的字跡在暮色中漸漸模糊,仿佛這場風波從未發生過。
......
暮色將新聞部的玻璃窗染成暗紅色,美由紀攥著鋼筆的手微微發顫,落在稿紙上的字跡都有些歪斜。
她推開劉簡之辦公室的門時,油墨與煙草混合的氣息撲麵而來,男人正對著台燈修改稿件,光暈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半邊陰影。
“簡之,東京dg大學學生集會草草收場了。”
美由紀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她將一疊現場拍攝的照片甩在桌上,相紙邊緣還帶著潮濕的汗漬。
“就這麼散了?”
劉簡之抬頭時,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鷹。
“是啊,筱田隆夫幾句話,就讓學生集會散了。”
美由紀坐到沙發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皮質扶手,“真是沒有想到。”她喃喃道,想起午後學生們舉著橫幅時激昂的麵孔,與散場時垂頭喪氣的模樣形成刺眼對比。
下班後,劉簡之剛把車停在屋前,便看見高橋圭夫站在家門口,似乎在等他。
“高橋君,你使用了什麼魔法,讓筱田教授幾句話就打發了那些要求你釋放竹井教授的學生?”劉簡之關上車門,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街道爆響。
高橋圭夫微微一笑。
“你怎麼知道的?”
“美由紀小姐就在現場。”
高橋圭夫“嘿嘿”一笑,往前逼近半步,“這些學生,不會是你和美由紀小姐煽動起來的吧?”
“我去煽動的話,就不會隻有一兩百學生,起碼過千!”
劉簡之突然湊近,壓低聲音道,“順帶把稻森實驗室遇襲的事情,也給他抖落出來。”
高橋圭夫臉上沒有出現劉簡之所想象的表情。
“佐藤君,我要糾正你的說法。稻森實驗室是失火,不是遇襲。”
“真是失火的話,你也就不會抓竹井教授了。”
劉簡之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他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表蓋內側藏著的微型相機底片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高橋圭夫盯著他的動作,喉結滾動了一下:“你知道得真是夠多的!”
“我是記者。”
劉簡之合上懷表,金屬表鏈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那你告訴我,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
高橋圭夫突然退後半步,雙手抱胸,軍刀穗子在夜風裡輕輕搖晃。
“明天,美由紀小姐要去采訪石野大佐。”
劉簡之掏出香煙點燃,火光映亮他眼底的算計,“也許石野大佐一高興,就把竹井教授放了。”
高橋圭夫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美由紀小姐怎麼會對竹井教授這麼上心?”
“彆忘了,美由紀采訪過竹井教授和鶴見千惠子!”
劉簡之的目光越過高橋圭夫,望向遠處鬨市的燈火。“以美由紀小姐的性格,自然會為竹井教授說話。”
高橋圭夫突然大笑起來。
“佐藤君,你的狡猾狡猾的。”他轉身時,軍靴重重踏在青石板上,“蹬蹬”的聲響直到消失在屋子的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