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薑夔家中,昏黃的燈光在燈罩裡搖曳。
自從與美由紀一同探望竹井後,千惠子便如困在牢籠中的飛鳥,坐臥不寧。她在狹小的客廳與臥室之間來回踱步,木屐踏在地板上的聲響,單調而沉悶,如同她此刻雜亂無章的思緒。
竹井在羈押所裡雖神色鎮定,還溫言細語地叮囑她不必憂心,但千惠子怎能真的放下心來?
她茶飯不思,平日裡最喜愛的抹茶點心,此刻擺在麵前也提不起絲毫食欲。就連去梅香藝伎館給小學徒授課的心思都沒了,那些往日裡她悉心教導的孩子們,此刻也被拋諸腦後。
她的腦海中,全是竹井在羈押所裡的模樣,擔心他是否受了委屈,是否吃得飽、睡得好。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
千惠子拖著疲憊的身軀,緩緩走進臥室。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屋內,給房間披上一層清冷的紗衣。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衣櫃上擺放的那張照片上。
那是她與竹井在神廟結婚時的合影。
照片裡,兩人笑容燦爛,眼神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與幸福。
千惠子輕輕拿起照片,指尖顫抖著撫摸著照片中竹井的臉龐,一滴滾燙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在照片上,暈開一片水漬。
她忽然想起,應該給竹井的父母親打個電話,告知他們竹井的情況,或許他們能有辦法能讓竹井出來。
可翻遍整個家,她都找不到竹井父母的聯係方式,甚至不知道他們身在哪裡。
這一刻,千惠子隻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當初投海時的絕望,在無邊無際的海水中不斷下沉,四周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一雙手能將她托起。
就在她滿心絕望之際,千惠子突然想起什麼,衝到櫃子前,用力拉開抽屜。
抽屜裡雜亂地堆放著各種雜物,她急切地翻找著,紙張被翻得嘩嘩作響。終於,一張名片出現在她眼前。她拿起名片,仔細端詳上麵的名字和電話號碼,眼神中燃起一絲希望。
來不及多想,她急步走出屋子,匆匆走過窄窄的通道,穿過側門,朝著電話亭的方向快步跑去。
街邊的電話亭在夜色中孤零零地立著,一個男生正握著話筒,興致勃勃地說著話。
千惠子站在電話亭邊,焦急地等待著,時不時看一眼手表,眼神中滿是不耐煩。
“……明天幾點?……好的……你把真由美小姐也叫上……上次沒有叫上她還一直責怪我呢……就是……”男生聊得熱火朝天,絲毫沒有注意到千惠子焦急的神情。
終於,男生轉過頭,看見了千惠子。
“你要打電話?”他問。
千惠子連忙點點頭,眼中滿是懇求。
“彆的事明天見麵再說吧,晚安!”男生掛上電話,將話筒遞給千惠子。“謝謝!”千惠子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便迫不及待地走進電話亭,手指顫抖著撥號。
與此同時,在三宅阪一棟豪華木樓的寬大臥室裡,氣氛曖昧而旖旎。
衣架上,一套雙星日軍中將的軍服筆挺地掛著,彰顯著主人的身份與地位。榻榻米上,鬆尾將軍正趴在一個女人身上,兩人親昵地糾纏在一起。房間裡彌漫著濃烈的香水味和曖昧的氣息。
枕頭旁邊的電話鈴突然響起,刺耳的鈴聲打破了房間裡的旖旎氛圍。鬆尾皺了皺眉頭,拿起話筒,看都沒看是誰,便直接掛斷,又繼續摟著女子溫存。
電話被掛斷的聲音傳入千惠子的耳際,她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來。
她看了電話筒一眼,用手在話機上按了一下話機卡座,再次撥號。她執意要打這個電話,是因為這個電話號碼是父親留給她的唯一“財富”。
父親臨終前告訴她,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可以求助於這個人,隻要報上鶴見千惠子的名字,必定能應其所求。
此刻,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怎能輕易放棄。
電話接通的聲音再次響起,千惠子雙手緊緊握著話筒,屏住呼吸,滿心期待地等待著。
鬆尾身邊的女人嬌嗔地問:“神尾君,你怎麼不接電話?”鬆尾滿臉不耐煩地接起電話,語氣冰冷:“誰呀?”
“打擾了,我是鶴見千惠子。”電話裡傳來千惠子略帶緊張的女聲。
神尾將軍一聽見“鶴見千惠子”這個名字,仿佛觸電一般,瞬間從榻榻米上彈起。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震驚與慌亂。
鶴見千惠子的父親鶴見真昭,曾是神尾最忠貞的部下。在日俄戰爭的一場慘烈戰鬥中,一顆子彈朝著神尾呼嘯而來,是鶴見真昭毫不猶豫地撲上前去,為神尾擋下了那顆致命的子彈。
身受重傷的鶴見真昭,在臨終前,緊緊握著神尾的手,艱難地說:“請照顧好我女兒鶴見千惠子。”
回到日本後,神尾遵守承諾,專門去了一趟鶴見千惠子家,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還叮囑她遇到困難一定要聯係自己。
“千惠子?什麼事?”神尾的語氣瞬間變得溫和起來。
“我母親說,遇到困難,可以給您打電話……”千惠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說道。
“是的,千惠子。有什麼話,你跟我說,就像跟你的父親鶴見真昭說一樣。”
鬆尾將軍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愧疚與關切。
“我先生竹井君,被憲兵司令部抓走了。”千惠子聽到對方提到父親的名字,心中的委屈瞬間湧上心頭,也不再多想,直接說道。
“什麼事被抓了?”神尾問。
“竹井君幫稻森太太送東西給稻森教授,稻森的實驗室恰巧在那天出了事,憲兵說跟竹井君有關。可是,稻森出事的時候,竹井君正在跟我看電影呢!”千惠子越說越激動,聲音裡帶著哭腔。
“彆著急,千惠子!我明天打電話問問,放心吧,我保他沒事。”鬆尾將軍信誓旦旦地說。
“謝謝您!”千惠子掛上電話,站在電話亭裡,愣了好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慢慢走出電話亭。
夜晚的風輕輕吹拂著她的臉龐,她的心中,既有些忐忑,又隱隱有了一絲期待。
這位鬆尾將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真的能保竹井平安無事嗎?但無論如何,在這漫長而又煎熬的等待中,千惠子還是覺得心裡舒坦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