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內官家驛館。
這裡是地方官員來京時暫居之地,當然,根據官員品級,同樣分為三六九等。
而皇甫嵩與蓋勳,則是被呂布安排以最高規格進行接待。
其驛館內外安排皆有親衛駐守,名義上是保護其人身安全,暗中也有行監視之意。
原本,以皇甫嵩曾經的身份地位,在京中是有屬於自己的府衙的,規格類比三公。
可連續兩次政治失利,讓他逐漸被排擠出了權力中心,外放至地方整備軍務,以前的府衙也早就被收了回去。
“義真兄,不過離開洛陽短短一年多,如今這般景象卻讓我感到陌生的很呀!”
“自從進入這繁華大都,我就總感覺咱們是鑽進了籠子裡,如同那待宰的羔羊,時時刻刻都在等著屠刀落在脖頸上!”
“明知結局是死路一條,卻還要被關在驛館裡備受煎熬!真他娘的不痛快!”
京兆尹蓋勳臉色呈現出紫紅色,他性子暴烈的很,比之氣性超群、動輒能被氣吐血的朱儁也不遑多讓。
他倒不是懼怕死亡,但在等待中煎熬,等著被宰的感覺,怎麼都讓人不爽!
他對董卓非常的憤恨,連帶著對呂布也沒什麼好感。
在董卓廢立皇帝沒多久,他甚至寫信給董卓,怒罵其是跳梁小醜,可見其暴烈。
與其相比,皇甫嵩倒顯得異常冷靜。
這位國之柱石正站在一盆清水前,垂首望著水麵上映照出自己那蒼老的麵孔,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那是解開了“束縛”,舍棄了“枷鎖”的從容。
拚了一輩子,到頭來,還能剩下什麼?
他在戰場上無往不利,為了搖搖欲墜的大漢朝廷奉獻出了一生乃至所有。
可因剛直木訥的性格,在官場上卻屢遭排擠,最後因不懂得揣摩聖意,被快要一命嗚呼的先皇臨死前無情的剝奪官職、收回一身榮耀、如同踹死狗一般踹出洛陽。
“嘩啦……”
皇甫嵩捧起一汪清水,輕輕朝皺紋遍布的臉上拍打著,洗去肉眼可見的疲憊。
“元固老弟,事已至此,何須多慮,那董卓想怎麼樣我們,就讓他隨意做就是了。”
“我皇甫嵩為了社稷奔波操勞了一輩子,現在年近古稀,儘知天命,又還剩幾年好活誰知道?”
“回京的這一路上啊,我也是想了許多,能在死之前儘力為兒孫謀得一份安身立命的差事,哪怕是剝去官身,隻要能在亂世中存續皇甫血脈苟活下去都行!也算是沒白活一趟!”
“如果能做到這些,讓我這把老骨頭現在就被董卓砍了去,也由他!”
蓋勳無奈的瞅了眼滿頭白發的老哥哥,最終也隻是幽幽歎息,不再多言。
他又有什麼理由責怪皇甫嵩的聽天由命、破罐子破摔的態度?
臨近古稀,隻因得罪先皇,再加上宦官攻訐,官職、爵位、榮耀被悉數剝奪,可以說努力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徒留下好聽的名聲。
說句難聽的,被這麼針對,再配合當今亂局,皇甫嵩沒有擁兵造反,都已經算是對漢廷的愚忠了!
就在二人沉默之際,透過驛館的窗戶,忽而看到街道上迅速湧出列隊的兵甲。
整齊劃一的甲鳴與腳步聲,仿佛衝天劍鳴,穿透過這古老的建築,傳遞進二人耳中。
“這才是虎狼之師……”皇甫嵩聚精會神的盯著驛館外麵帶肅殺之色的眾軍士,眸中時而異彩連連。
身為一名合格的將軍,沒有人會不喜歡這般威武之師。
“這怎麼就虎狼了?不在戰爭之上,如何看得上一支軍隊的戰力?”蓋勳不知兵,他隻覺這支兵馬無論是行進,還是列隊,都顯得非常利落有勁,好看是挺好看的。
皇甫嵩卻是搖了搖頭,耐心解釋道:“戰陣之間,確實是衡量出一支軍隊戰力的最直觀體現,但這卻是促成的結果,你不能隻靠戰時去臨場觀察一支軍隊的戰力,這會對為將者的戰略戰術布局造成嚴重的誤判。”
蓋勳聽得一頭霧水,隻感覺皇甫嵩是在對牛彈琴,而自己就是那頭牛。
他旋即擺了擺手:“義真兄還真是雞同鴨講,我就不該問。”
“哈哈哈!”皇甫嵩樂得撫髯大笑。
“呂布將軍到!”
隨著門外親衛洪亮的通傳聲,驛館內的沉重氣氛瞬間被打破,卻又凝固成另一種緊張。
蓋勳冷哼一聲,霍然起身,紫紅色的臉膛上怒意未消,眼神如刀般刺向門口。
皇甫嵩則緩緩直起身,用布巾擦去臉上的水珠,動作沉穩,眼中那片刻前對精兵的欣賞已然隱去,恢複了慣常的深沉與平靜,隻是那平靜之下,藏著難以言喻的複雜。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甲葉摩擦特有的鏗鏘之聲。門簾被兩名親衛高高挑起,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幾乎擋住了大半的光線。
呂布身著一身玄色錦袍,外罩精良的細鱗軟甲,肩寬背闊,龍行虎步。
他並未佩戴標誌性的雉翎紫金冠,僅以一根玉簪束發,顯得少了幾分戰場上的煞氣,多了幾分刻意的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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