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涿鹿縣,暑氣漸起。蟬鳴聲從院牆外的老槐樹上傳來,和著書頁翻動的沙沙聲,成了午後最寧靜的伴奏。
我和劉棠照例在書院讀書。自從端午那日之後,這裡便成了我們每日必至的地方。
說是書院,其實不過是曾經魏國老相胡寶象的宅子,隻不過衛子歇把他作為書院,放了涿鹿縣的藏書而已。
案幾上攤開的是《春秋·昭公卷》,劉棠正專注地對照著她父親的批注,偶爾提筆補上幾句自己的見解。陽光透過窗欞,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光影,襯得她整個人沉靜而柔和。
“這裡——”她忽然停下筆,指著一行小字,“爹在鄭伯克段於鄢旁批注:兄弟鬩牆,非家國之福。可我覺得,鄭伯克段,未必全是鄭伯之過。”
我湊近看去,劉班大人的字跡工整清雋,力透紙背。而劉棠的字則多了幾分鋒芒,像是刻意模仿父親的筆法,卻又藏不住自己的倔強。
“你怎麼看?”我問。
她抿了抿唇,思索片刻才道:“鄭伯若真念兄弟之情,何至於逼段至死?所謂克,不過是粉飾之詞。”
我剛想接話,院門卻突然被人叩響。
“劉小姐在嗎?”聲音急促,帶著幾分官腔。
劉棠的手指微微一顫,墨筆在紙上洇開一小片墨跡。她皺了皺眉,抬頭看向門口。
來人是衛子歇身邊的衙役,額頭上還掛著汗珠,顯然是一路疾跑過來的。
“劉小姐,衛大人請您立即回縣衙。”
“怎麼了?”劉棠合上書卷,聲音平靜,可我卻看見她的指尖在微微發抖。
衙役壓低聲音:“溫將軍派人來了。”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劉棠的動作僵住了,她的手指死死攥住書頁邊緣,指節泛白。
“他說什麼?”她的聲音冷得像冰。
“說是前線戰事輕鬆了不少,將軍閒下來,特意給劉小姐送了點東西。”
劉棠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機械地收拾著書卷,動作僵硬得像具提線木偶。我知道她在害怕什麼,那個下令處死她父親的人,如今又派人來了。
“我陪你回去。”我接過她手中的書匣,輕聲說道。
她沒回答,隻是沉默地站起身,腳步虛浮地往外走。
縣衙正堂裡,一個風塵仆仆的軍官正單膝跪地,向衛子歇彙報軍情。見我們進來,他立即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
“劉小姐。”
劉棠沒有看他,隻是冷冷地問:“溫北君讓你帶什麼來?”
軍官從懷中取出一個紫檀木匣,雙手奉上。匣子上雕刻著精致的萱草紋樣,邊角處已經被摩挲得發亮,顯然有些年頭了。
“將軍說,這是劉大人生前托他保管的。”軍官低著頭,聲音恭敬,“如今物歸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