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潼。"衛子歇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像小時候哄她練劍時那樣,"還記得你第一次學"回風拂柳"嗎?"
溫瑾潼怔了怔。她當然記得,那年她練刀扭傷了手腕,是衛子歇連夜背著她去找軍醫。
"那時我對你說過什麼?"
"你說..."溫瑾潼的聲音微微發抖,"會像先生一樣保護我..."
"現在,"衛子歇解下腰間虎符,鄭重地放在她手中,"我以魏國兵馬副總督的身份命令你:即刻回府。"
溫瑾潼猛地抬頭,卻見衛子歇已經翻身上馬。他身後的玄甲鐵騎齊刷刷調轉馬頭,朝著北方列陣。
"師兄!你要做什麼?"
衛子歇回頭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笑容——就像當年他每次代師出征前,都會對她露出的那種笑容:"我去替你會會淩基。順便..."他拍了拍馬鞍旁的青布包袱,"我去看看先生。"
包袱一角露出一截熟悉的玄色布料——正是溫北君常穿的那件戰袍。
"不!"溫瑾潼衝上前去,卻被衛子歇的親兵攔住,"那是我的父親!應該由我去..."
"瑾潼,"衛子歇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你是溫家最後的血脈。"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方染血的帕子,"先生最後的話,是要我保護好你和溫鳶。"
溫瑾潼如遭雷擊。她想起那個總是溫柔喚她"瑾潼"的溫鳶,想起她昨日送來的那封被自己燒掉的請帖。她總是那麼依賴她的,這麼多年一直是這個鳶姐姐在彌補她失去的母愛。
城樓上突然傳來急促的號角聲。衛子歇神色一凜:"來不及了。"他猛地一夾馬腹,"瑾潼,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要活下去!"
晨光中,衛子歇率領玄甲鐵騎絕塵而去。溫瑾潼站在原地,手中緊握著那枚虎符,淚水模糊了視線。
官道旁的綠萼梅在風中搖曳,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她肩頭。更遠處,一群南歸的鴻雁掠過蒼穹,為首的孤雁發出淒厲的哀鳴,在曠野上久久回蕩。
雁門關外,秋風裹挾著細碎的黃沙,在荒蕪的戈壁上卷起陣陣塵煙。衛子歇勒馬停在一座青石碑前,粗糙的指尖緩緩撫過"魏國虞王溫北君之墓"八個蒼勁有力的大字。碑前擺著的幾枝綠萼梅還帶著晨露,在秋陽下泛著晶瑩的光澤。他蹲下身,指尖輕觸花瓣上凝結的水珠,恍惚間又看見那個總愛在清晨采梅的小師妹。
"先生,"衛子歇解下腰間酒囊,清冽的酒液在墳前劃出一道銀線,"瑾潼那丫頭現在出息了。前日帶著府裡的小丫頭們習武,把吳總管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笑意,"您要是看見,準會像當年笑她繡花那樣,笑得直不起腰來。"
酒香在乾燥的空氣中彌散開來。衛子歇從包袱裡取出那件玄色戰袍,小心翼翼地展開。戰袍內襯上歪歪扭扭的針腳在陽光下格外顯眼——那是瑾潼七歲時偷偷縫補的,當時還被先生笑話說像蜈蚣爬。他將戰袍輕輕覆在墓碑上,手指在那些稚嫩的針腳上流連:"這是您最愛穿的那件,瑾潼特意讓我帶來。她說...說您最愛聞這袍子上的沉水香。"
遠處傳來清脆的馬蹄聲。淩基獨自策馬而來,一襲白衣在黃沙中格外醒目。他腰間懸劍在陽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劍穗上那個褪色的平安結隨著馬背的起伏輕輕晃動——正是瑾潼及笄那年親手所編。
"衛將軍。"淩基翻身下馬,聲音比當年沙啞了許多,眼角也添了幾道細紋,"彆來無恙。"
衛子歇抱拳還禮,目光卻落在那柄劍上:"殿下彆來無恙。"他注意到劍鞘上多了一道新鮮的劃痕,想必是經曆了不少惡戰。
兩人沉默地站在墓前,秋風卷起戰袍一角,露出內襯上歪歪扭扭的"潼"字——那是瑾潼第一次學刺繡時偷偷繡上去的。淩基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穗,目光落在遠處起伏的沙丘上。
"她...還好嗎?"淩基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
衛子歇望向南方,眼前浮現出那個在梅林中練劍的身影:"回府後安靜了許多。每日寅時起身練劍,午後在書房批閱文書,偶爾去梅林走走。"他頓了頓,嘴角微微上揚,"前日還學著做了紅豆酥,雖然烤得焦黑,卻硬說是照著當年她爹爹給的方子做的。"
淩基的嘴角微微抽動,從懷中取出一個褪色的錦囊。錦囊上用金線繡著朵小小的梅花,針腳細密整齊——是碧水夫人的手藝。"這是溫將軍臨終前托我轉交的。"他輕聲說,指尖在錦囊上輕輕摩挲,"他說...等梅花開得最好的時候,再給你。"
衛子歇接過錦囊,裡麵是一縷烏黑的青絲,用褪色的紅繩仔細地係著。他認得這是瑾潼那年剪下的頭發,當時先生說要留著給她將來的夫君。沒想到...
"替我...帶句話給她。"淩基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目光卻異常明亮,"不說也無妨,畢竟我算得上她的殺父仇人,我還在一日,齊魏就不會再起衝突,我們也需要這份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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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歇鄭重地點頭,將青絲和青霜劍一同包好。夕陽西下,兩個昔日的仇敵在溫北君墓前席地而坐。淩基從馬鞍上取下一壇陳釀,拍開泥封的瞬間,熟悉的梅香撲麵而來——正是"雪裡香"。
"先生最愛這個味道。"衛子歇輕聲道,看著酒液在粗瓷碗中蕩漾。
衛子歇將第一碗酒緩緩灑在墓前:"記得那年冬天,先生帶著我們去終南山采梅。瑾潼那丫頭非要跟著,結果凍得直打哆嗦。"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先生就把她裹在這件戰袍裡,一路背回來的。"
酒過三巡,兩人誰都沒有再提那些血與火的往事。隻有墓碑上的戰袍在風中輕輕擺動,像是也在聆聽這些塵封的記憶。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虞王府梅林中。
溫瑾潼坐在青石凳上,膝上攤著一卷《孫子兵法》。午後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梅葉,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知畫輕手輕腳地走來,將一碟還冒著熱氣的紅豆酥放在石桌上。
"郡主,衛將軍派人送信來了。"知畫的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這片寧靜。
溫瑾潼放下書卷,接過那封帶著風塵的信箋。展開的瞬間,衛子歇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
"瑾潼,見字如晤。先生墓前梅花盛開,比往年都要豔麗。青霜劍已取回,劍穗上的平安結完好如初。""
她的指尖微微發抖,信紙上的字跡似乎模糊了一瞬。
"府中新栽的綠萼梅可還活著?記得按時用沉水香熏衣,莫要貪涼。吳總管說您前日又熬夜批閱軍報,這可不行。先生若知道了,準要罰您抄《黃帝內經》..."
信紙突然被一陣秋風卷走,像隻白蝶般翩翩飛向梅林深處。溫瑾潼沒有去追,隻是輕輕拿起一塊紅豆酥。酥皮在她指尖碎裂,露出裡麵暗紅的豆餡。她小心地咬了一口,甜中帶著微微的澀,像極了那些回不去的舊時光。
梅林深處,那株新栽的綠萼梅在風中輕輕搖曳。樹下一方青石上,靜靜躺著那把失而複得的青霜劍。劍柄上的紅繩已經褪色,卻在秋陽下依然鮮豔。微風拂過,紅繩輕輕晃動,仿佛在訴說一個關於等待與重逢的故事。
更遠處,練武場上傳來少女們清脆的呼喝聲。溫瑾潼站起身,月白的衣袂在風中飄揚。她望向北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爹爹,師兄,"她輕聲說,聲音消散在秋風裡,"今年的梅花,開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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