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書房內灑下斑駁的光影。玉琅子端坐在紫檀木案前,銀白的鬢角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他手中狼毫輕點朱砂,在軍報上批下"準"字,筆鋒遒勁如鬆。案頭一盞青瓷酒盞中,梅子酒蒸騰著嫋嫋熱氣,這是溫鳶辰時送來的,酒中還飄著幾片新摘的梅瓣。
他時常會感覺到自己的蒼老,一晃溫北君的離去也已經過了五年之久,如果溫北君還活著也已經是四十有五,他早就過了天命之年,早不是那個魏地最風流的天心將軍玉琅子了,他是如今的大魏南王,鎮東大將軍,兵馬總督玉琅子。
"玉叔!"書房門被猛地推開,撞在牆上發出"砰"的聲響。溫瑾潼風風火火闖進來,腰間青霜劍與玉佩相撞,叮咚作響。她發間沾著幾片零落的梅瓣,顯然是剛從練武場跑來。"您快去校場看看,徐榮師兄又在教訓新兵了!"
玉琅子頭也不抬,朱筆在宣紙上劃出最後一道:"瑾潼,我說過多少次..."
"進門前要敲門!"少女撇撇嘴,杏眼裡閃著狡黠的光。她退到門外,裝模作樣地叩了三下門扉,"玉叔,這次真不能怪我著急。徐師兄把那幾個新兵打得鼻血都濺到旗杆上了!"
玉琅子擱下朱筆,端起酒盞輕啜一口。琥珀色的酒液映著他眼角的皺紋:"這次又為何事?"
"那幾個不長眼的說..."溫瑾潼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劍穗,"說爹爹當年大捷,全賴天時地利..."
"哢嚓"一聲,玉琅子手中的瓷盞裂開一道細紋。他緩緩起身,取過掛在屏風上的玄色大氅,銀線繡的雲紋在陽光下流轉:"走吧。"
他每次看到溫瑾潼時都會有些恍惚,少女還未及笄,但是總是分外成熟,完全不似一個僅僅隻有十四歲的少女。溫瑾潼簡直就是溫北君和碧水的翻版,看到她玉琅子總是不免得想起還是元孝文執政之時,他還是嵐州的天心將軍的時候,那對來到會稽郡的年輕夫婦。那時候的溫北君眉眼間總是帶著淺淺的一絲笑,玉琅子自小就和溫北君一同長大,他自然清楚男人的眼睛沒有一刻離開過他旁邊的女子。
而今也算是好事吧,溫北君終於去見了那個女子。
校場上塵土飛揚。徐榮正揪著一個新兵的領子,沙包大的拳頭懸在半空。他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泛著赤紅,從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頜,像條蜈蚣趴在臉上。周圍十幾個新兵跪了一地,個個鼻青臉腫。很難想象在十多年前剛拜入溫北君門下時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如今是威震三軍的正二品凶鑊將軍。
"先生當年帶著三千鐵騎,在暴雪中奔襲八百裡!"徐榮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粗糲的岩石,"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小崽子,也配議論溫將軍的功績?"
"徐榮。"玉琅子的聲音不輕不重,卻讓整個校場瞬間鴉雀無聲。
徐榮渾身一僵,鬆開手轉身行禮。他額上青筋暴起,汗珠順著傷疤滾落:"師叔,這些新兵..."
"我都聽見了。"玉琅子擺擺手,大氅在秋風中翻飛,"去把《孫子兵法·九地篇》抄十遍,明日卯時交到我書房。"
徐榮張了張嘴,這個在戰場殺伐果決,手下無數條人命的凶鑊將軍卻在玉琅子平靜的目光下低下頭:"末將領命。"
玉琅子轉向那群瑟瑟發抖的新兵,聲音陡然轉厲:"你們幾個,去把兵器架上的十八般兵器都擦亮。記住,溫將軍的威名,不是你們這些黃口小兒能妄加評論的。"他頓了頓,"擦完兵器,再把《尉繚子》抄三遍。"
回到書房時,溫鳶正在更換熏香。她比瑾潼年長許多,一襲藕荷色羅裙襯得膚若凝脂。見玉琅子進來,她屈膝行禮:"王叔,你又忘了喝藥。"案幾上的藥碗已經涼透,褐色的藥汁凝著一層薄膜。
玉琅子捋須而笑:"老嘍,記性不比當年。"
"您上月還能背全本《六韜》呢。"溫鳶嗔怪地瞥他一眼,麻利地取出小炭爐熱藥。她手腕上的銀鐲叮當作響,那是溫北君在她及笄時贈的。和她的妹妹溫瑾潼不一樣,溫鳶並不是溫北君的親生女兒,是溫北君族兄溫九清的女兒,但是卻是由溫北君和碧水一並撫養長大的。和溫瑾潼不一樣,溫鳶是整個魏國的皇後,可以說在溫北君死之後,曾經溫北君所有的勢力分為兩派,軍權在衛子歇手中,而朝中的所有人脈都是皇後派。
正說著,衛子歇匆匆趕來。這位魏國最年輕的兵馬副總督一進門就單膝跪地,玄甲與青石板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師叔,邊關急報。齊國使團三日後抵達鄴城,說是要商議互市之事。"
玉琅子頷首:"你負責接待便是。"
"可..."衛子歇欲言又止,喉結上下滾動,"使團正使是...淩基。"
"咣當"一聲,溫鳶手中的藥匙跌落在地。她慌忙俯身去撿,垂下的長發遮住了瞬間蒼白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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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琅子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小鳶,去告訴你妹妹一聲。"
待溫鳶離去,玉琅子才示意衛子歇近前:"淩基此行,恐怕不止為通商。"
"師叔的意思是..."
"加派一隊玄甲衛,暗中守著瑾潼。"玉琅子望向窗外搖曳的梅枝,"那丫頭性子烈,我怕她..."
話音未落,書房門被猛地推開。溫瑾潼站在門口,臉色煞白如紙。她手中緊握著的青霜劍不住顫抖,劍穗上那顆白玉珠子撞得叮咚作響:"玉叔,我要見淩基。"
玉琅子起身走到她麵前,蒼老的手掌輕輕按住她顫抖的肩頭:"瑾潼..."
"我要當麵問他!"少女的聲音帶著哭腔,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問他為什麼要害死爹爹!問他怎麼還有臉來大魏!"
"你爹爹的事..."玉琅子長歎一聲,"並非你想的那般簡單。"
"那是怎樣?"溫瑾潼猛地抬頭,淚珠滾落,"您和鳶姐姐都知道真相,唯獨瞞著我!"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唇瓣滲出血珠,"就因為我是最不懂事的那個?"
玉琅子沉默良久,終於走向書房深處的紫檀立櫃。他從暗格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緘的信函,漆印上是溫北君獨有的虎符紋樣:"這是你爹爹留給我的。原說要等你滿二十歲才能..."
"給我!"溫瑾潼一把奪過信箋,顫抖的手指險些撕破封皮。
展開的信紙上,溫北君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墨跡有些暈染,顯然是書寫時沾了水漬:
"吾女瑾潼:
若汝見此信,爹爹已赴黃泉。莫要怨恨淩基,都是爹爹的決定,原諒爹爹就這麼自私一次吧。"
信紙從少女指間飄落。她踉蹌著後退幾步,後背重重撞上門框:"不可能...這不可能..."
玉琅子示意衛子歇退下,輕輕扶住搖搖欲墜的少女:"你爹爹是自願赴死的,為了...大魏十年太平。"
"為什麼?"溫瑾潼猛地抓住老人的衣袖,指節發白,"為什麼要瞞著我這麼多年?為什麼要讓我活在仇恨裡?"
"因為要騙過敵人,先要騙過自己人。"玉琅子蒼老的聲音像鈍刀磨過磐石,"包括你,包括小鳶,包括...你爹爹最疼愛的女兒。"
溫瑾潼終於崩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玉琅子緩緩蹲下身,像她七歲那年第一次摔傷時那樣,輕輕拍著她顫抖的背脊:"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窗外,秋風卷著枯葉掠過庭院。玉琅子望著西沉的落日,恍惚間又聽見溫北君臨終時氣若遊絲的囑托:"琅子,大家...就托付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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