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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2章 血肉(四)(1 / 1)

中秋那日的臨仙城,被一層薄薄的月光裹著,連重建時揚起的塵土都似被浸得溫潤。祠堂朱門上新漆的光澤在月色裡流動,像潑了半盞融化的蜜,簷角銅鈴被風推得輕輕搖晃,“叮鈴”聲裡裹著鬆脂的清香——那是工匠們特意給鈴舌塗的,說能讓聲響更清透,像當年碧水姑娘唱的小調。

祠堂前的青石板剛鋪了三日,石縫裡還嵌著新土,混著些細碎的草籽。張副將指揮親兵擺祭品時,拐杖頭在石板上敲出“篤篤”聲,驚飛了簷下棲息的夜鷺。供桌上的琉璃燈是元常陳特意從內庫調的,燈罩上描著纏枝蓮,燭火透過花紋在供桌投下細碎的影,像撒了把碎銀。三碟蜜餞擺得齊齊整整:東邊是青梅,西邊是金橘,中間那碟山楂脯切得方方正正,是溫北君當年最愛的——他總說酸東西能醒神,守城時嚼著,就不容易犯困。

最惹眼的是那盤紅豆酥。酥皮起得層層疊疊,捏開時能看見細密的氣孔,白芝麻撒得勻勻的,在燈影裡閃成一片碎星。張副將盯著酥餅歎了口氣:“當年夫人做這個,總讓老將軍站在灶邊等著,剛出爐就趁熱吃,說涼了就沒那股子暖甜了。”溫瑾潼伸手碰了碰碟沿,還帶著餘溫,是後廚的老婦人守著炭爐烤的,說“得用桑木炭,火頭穩,才烤得出將軍和夫人的味道”。

靈位前的紅綢被穿堂風拂得輕晃,半隻蝴蝶玉佩懸在中央,玉麵被香火熏出層淡淡的暖黃。溫瑾潼望著“溫北君”三個字上的描金,指尖在供桌邊緣蹭了蹭——這張供桌是用臨仙城舊宅的門檻改的,木紋裡還留著當年孩子們踩出的淺痕,溫鳶小時候總愛坐在門檻上啃桂花糕,木頭上至今能聞見淡淡的甜香。

“郡主,齊軍的旗號在西路口出現了。”親兵的甲胄上沾著夜露,說話時嗬出的白氣在燈影裡散得慢,“看那樣子,沒帶攻城的器械。”

溫瑾潼正給香爐添第三炷香,手腕懸在半空頓了頓。香灰落在她手背上,燙得微麻,倒讓她想起五歲那年,父親教她點香,也是這樣燙了指尖,他笑著說“疼才記得牢,做人做事都一樣”。她直起身理了理槍纓,明黃色的絲線裡摻了幾縷銀線,是她昨夜親手挑的,說“月光底下能發亮,像爹當年槍尖的光”。

齊太子的腳步聲在青石板上響得格外清。他穿的青灰錦袍料子很軟,走動時衣擺掃過石板,帶起些微的塵土。走到祠堂門口時,他忽然停住,望著簷下的琉璃燈出神——那燈影落在他臉上,竟讓他眉眼柔和了幾分。“我祖母房裡也掛過這樣的燈。”他聲音很輕,像怕驚散了燈影,“她說當年從臨仙城帶回來的,夜裡看書時照著,字裡都能嘗出梔子香。”

溫瑾潼往香爐裡插好香,煙氣順著靈位繚繞而上,在梁木處打了個旋。“張副將說,城破那天,我娘把燈摔在敵軍腳邊,玻璃碎的時候,像極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她轉頭看他,目光落在他腰間——短劍鞘是鯊魚皮做的,卻沒鑲寶石,倒像尋常武夫的物件。

齊太子的手在腰間摸了摸,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個布包。粗麻布被摩挲得發毛,打開時露出半塊蝴蝶玉佩,玉色發暖,邊緣的斷口被摩挲得光滑。“我爹去世那年,我在他枕下摸出來的。”他指尖劃過斷口,“他說這是從溫將軍鎧甲上剝的,能鎮住我外祖父的戾氣。可我總覺得它溫乎乎的,不像能鎮邪的樣子。”

兩塊玉佩拚在一起時,發出“哢嗒”一聲輕響,像鎖芯歸位。蝴蝶翅膀上的“北”“水”二字湊成完整的圓,燭火晃了晃,牆上的影子忽然活了似的,像蝴蝶振翅要飛。溫瑾潼忽然想起張副將說的,當年溫北君中箭,玉佩碎在懷裡,他攥著半塊玉撐到回營,血把玉染成了暗紅,卻死死不肯鬆手。

齊太子的指尖在“水”字上停住,忽然低低地笑了:“我娘總對著塊手帕哭,帕子上繡的梔子花,針腳歪歪扭扭的,像剛學繡活的姑娘。”他喉結動了動,“去年在檔案館看見畫像,才知道那帕子上的花,跟碧水夫人鬢邊的一模一樣。”

張副將往火盆裡添了塊炭,火星劈啪跳起來。“老將軍說,當年齊將軍的夫人,跟咱們夫人是同鄉,都愛用梔子花染指甲。”他咳嗽兩聲,把拐杖往地上頓了頓,“城破那天,齊夫人還派人送了壇梔子花酒來,說‘都是守家的人,彆讓仇恨熬壞了心’。”

齊太子抓起塊紅豆酥塞進嘴裡,酥皮掉在衣襟上,他渾然不覺。甜香漫開時,他忽然紅了眼眶:“我娘做這個,總往裡麵摻核桃碎,說‘吃了能長記性’。可我總記不住她的樣子,隻記得她手背上有個梔子花紋的疤,是烤點心時燙的。”

“我娘也有。”溫瑾潼指著自己的手背,“在同樣的地方,是給我爹熬藥時被藥罐燙的。她說‘疤是念想結的痂,掉不了,也忘不掉’。”夜風卷著桂花香湧進來,吹得燭火猛地歪了歪,供桌下的陰影裡,不知何時爬來隻蛐蛐,“唧唧”叫著,像在應和她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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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門口的青石板縫裡,梔子苗的葉片上凝著露,月光淌過葉尖,墜在土裡洇出個小坑。齊太子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葉片,涼絲絲的,像觸到了誰的眼淚。“我外祖父的卷宗裡寫,他攻破臨仙那天,看見城牆上曬著好多梔子花瓣,說是溫將軍要給夫人做香囊。”他忽然回頭看瑾潼,眼裡的光很亮,“他說那是他這輩子見過最香的城。”

溫瑾潼把拚好的玉佩係在紅綢上,蝴蝶懸在靈位前,像在給故人請安。“我爹埋在磚縫裡的花瓣,不是為了鎮邪。”她望著齊太子,“是想讓我娘知道,他守著城,也守著她。”

齊太子站起身時,錦袍下擺沾了些泥土。他解下玉佩遞過來,指尖碰到瑾潼的手,兩人都像被燙了似的縮了縮。“中秋過後,我讓軍需官清點滁州的田畝。”他望著遠處的重建工地,夯土聲悶悶傳來,像誰在數著日子,“那些地,原是魏國的,就該還給魏國。”他頓了頓,喉結動了動,“明年花開時,我能不能……帶著我娘的手帕來?”

溫瑾潼撿起塊掉在地上的紅豆酥,吹了吹上麵的灰遞給他。“張副將說,他藏著當年夫人釀的酒,埋在東牆下,說等祠堂落成,要敬給老將軍。”她笑起來時,眼裡的光比琉璃燈還亮,“到時候讓他多埋一壇,等你來了,就著花香喝。”

齊太子接過酥餅的手有些抖,指尖捏得酥皮簌簌掉渣。遠處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聲在山穀裡蕩開,驚起幾隻宿鳥,翅膀劃破月光,像扯碎了塊銀綢。

第二日清晨,望月堡的城牆上凝著層白霜。溫瑾潼望著齊軍的隊伍往東南走,齊太子騎在白馬上,青灰錦袍在風裡展成麵旗。有個親兵懷裡揣著個油紙包,時不時摸一摸,想是昨晚偷偷藏的紅豆酥。張副將掏出個小瓷瓶,往嘴裡倒了片薄荷,辛辣氣嗆得他咳起來:“老將軍當年總說,打仗是為了不打仗。如今看來,他沒說錯。”

溫瑾潼低頭看城牆下的梔子苗,晨露被太陽曬得發亮,葉尖的水珠墜下來,在土裡砸出個極小的坑。她忽然想起昨夜齊太子臨走時說的,他娘的手帕邊角繡著個“安”字,針腳歪歪扭扭的,像個初學寫字的孩子。

小工匠舉著城磚跑過來時,磚麵上的窯火溫度還沒散儘,映得他臉紅撲撲的。“郡主,這磚上刻什麼字?”他手裡的刻刀磨得雪亮,是用當年溫家軍的斷劍改的。

溫瑾潼望著東方的朝陽,銀槍在手裡轉了個圈,槍纓的明黃在晨光裡劃出道弧。她伸手在磚麵上輕輕劃了個“安”,指尖被燙得微麻,卻笑得眉眼彎彎:“就刻這個字。讓往後住在這裡的人都知道,這城牆上的每塊磚,都藏著個安穩的念想。”

工匠們刻磚的“叮叮”聲混著夯土聲,在臨仙城的晨光裡漫開。有塊刻好的“安”字磚被砌在東牆下,磚縫裡落進片新摘的梔子花瓣,嫩黃的瓣尖沾著露水,像誰剛哭過的眼。張副將拄著拐杖走過去,用手指把花瓣往縫裡塞了塞,嘴裡念叨著:“老將軍,夫人,你們看,這城啊,真的要開花了。”

風掠過城牆,帶著新土和花香,往東南方向去了。那邊,齊太子的隊伍正走著,忽然有片梔子花瓣落在他的鞍前,他伸手接住,指尖觸到那點嫩黃,忽然想起昨夜祠堂裡的燭火,暖融融的,像母親當年烤點心時灶膛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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