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裡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到好處。妻子吳惠芬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安靜地織著毛衣,毛衣針在燈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
女兒高芳芳則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進口時尚雜誌,心思顯然不在上麵。一室靜謐,歲月安好。
叮咚——突兀的門鈴聲,劃破了這份寧靜。
“都這麼晚了,會是誰?”吳惠芬停下手裡的活,有些疑惑。
“我去開。”高芳芳扔下雜誌,趿拉著拖鞋跑去開門。
門一開,她愣住了。門外站著的,是臉色慘白如紙,額頭掛滿冷汗的侯亮平。
“亮平?你這是怎麼了?快進來!”高芳芳的驚喜瞬間被擔憂取代。
“老師,師母。”侯亮平失魂落魄地進了門,外套上似乎還帶著外麵的寒氣,他連客套都顧不上,目光死死地鎖定在高育良身上。
高育良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將目光從電視上移開,眉頭不易察覺地一皺。
“亮平,這麼晚過來,出什麼急事了?”他的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被打擾的不悅。
“老師,您一定要救我!”侯亮平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坐下說。”高育良指了指對麵的沙發,聲音裡帶著一種久居人上的沉穩。“天,塌不下來。”
可侯亮平哪裡還坐得住,他站在客廳中央,用最急促、最混亂的語言,將祁同偉空降反貪局,以及飯局上那幾乎讓他窒息的一幕,全部說了出來。
“什麼?祁同偉……他當了反貪處的副處長?”吳惠芬手裡的毛衣針“當啷”一聲,掉在了光潔的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不是下派到呂州金山的鄉鎮了嗎?這……這怎麼可能一下就……”
“是省院的副處長,正處級!”侯亮平幾乎是吼著補充了這句,臉上滿是無法掩飾的惶恐。
“老師,這個級彆,都快趕上您了!他今天在飯桌上就是衝我來的,他一定是想報複我金山縣查他的事情!老師,您得幫我跟他說說情,讓他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啊!”
高芳芳一聽心上人受了天大的委屈,心疼得不行,趕緊跑過去拉住高育良的胳膊搖晃。
“爸!你快看亮平都急成什麼樣了!你快幫他想個辦法呀!那個祁同偉,不也是您的學生嗎?您親自出麵,他難道還敢不給您這個老師的麵子?”
高育良沒有說話。他臉上的那一絲不悅,早已被一種深不見底的震驚所取代。
他揮手示意女兒和妻子安靜,身體微微前傾,整個人陷入了沉思。
祁同偉。省檢察院。反貪處副處長。正處級。這幾個關鍵詞,像一顆顆重磅炸彈,在他思維的深海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身為省政法委綜合治理處的處長,他對政法係統內的權力架構和人事風向,有著遠超常人的敏感。
省檢察院反貪處是什麼地方?那是懸在全省乾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整個政法係統裡最核心、最要害的部門之一!
更要命的是,他最近聽到了一絲風聲。為了響應中央加強反腐鬥爭的號召,省裡正在秘密醞釀一場機構改革,各市縣的反貪機構將被整合,省院的反貪處極有可能升格為獨立的“反貪局”!
一旦升格,行政級彆將高配半級!屆時,反貪局的局長,就是名正言順的副廳級!
那麼,祁同偉這個正處級的常務副局長,不就成了最熱門的副廳級後備乾部?一個剛三十出頭的副廳級?
高育良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猛烈一跳。這哪裡是提拔?這分明是坐著雲梯往上飛!背後得是多硬的關係,多通天的手腕?
他瞬間想起了田國富和田書記,那兩位因為呂州抗洪,近來在省裡的聲望如日中天。
祁同偉在呂州搞出的那些名堂,他早有耳聞。這個學生,不僅有背景,更有能力!
高育良的目光,緩緩從虛空收回,落在了眼前這個方寸大亂、幾乎要哭出來的侯亮平身上。
一瞬間,他眼中的所有情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政治生物特有的精明與灼熱。
麻煩?不。這是天賜的良機!
自己想從政法委綜治處這個相對務虛的位置上動一動,謀一個更有實權的崗位,一直苦於沒有得力的門路和契機。
現在,門路不就自己送上門了嗎?以恩師的身份出麵,賣祁同偉一個天大的人情,調解他和侯亮平的“小過節”,他祁同偉能不接著?這份人情債,將來自己有事相求時,他祁同偉能不還?
想到這一層,高育良緊鎖的眉頭,如春風拂過,徹底舒展開來。他清了清嗓子,重新靠回沙發,看著侯亮平,語氣恢複了往日的威嚴與鎮定。“慌什麼?”
“為將者,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為了一點小事就亂了方寸,將來怎麼做大事?”他端起桌上已經微涼的茶杯,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浮沫。
“你和祁同偉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過去了。他如今身居高位,眼界和格局早已今非昔比,未必還會放在心上。”
高育良的語氣不鹹不淡,卻讓侯亮平稍微冷靜了些。“可是老師……”
“沒有可是。”高育良擺了擺手,打斷了他。“不過,你既然開了這個口,作為老師,我不能坐視不理。”
他放下茶杯,發出一聲輕響,仿佛一錘定音。“這樣吧,我找個時間,親自約他出來坐一坐,跟他好好聊聊。”
這句話,如天籟之音,灌入侯亮平的耳朵。他瞬間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臉上狂喜,連聲道:“謝謝老師!謝謝老師!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高育良微微頷首,鏡片後的目光深邃如淵。他要約的,可不僅僅是一場化解恩怨的師生飯局。那將是,他為自己的未來,布下的一個重要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