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佳凱樂那片紙醉金迷之地走出,冰涼的夜風驟然撲麵,瞬間撫平了祁同偉因酒精而微醺的臉頰。
他腦中殘存的最後一絲混沌被徹底滌蕩,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清醒和冷靜。
今夜,他不僅得到了想要的線索,也收到了明確的警告。
劉生的失態,像一根被點燃的引線,直指“防洪堤工程”這個巨大的炸藥桶。
而趙瑞龍“善意”的提醒,則清晰地標示出了這片雷區的邊界——趙家,不希望他涉足。
一盤大棋已然在眼前鋪開。
退,是趙家許諾的安穩。進,是鐘書記期許的雷霆!
祁同偉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冷冽的弧度。
安穩?他早已無路可退!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祁同偉瞥了眼來電顯示,眼神微動。
“喂,老師。”
電話那頭傳來高育良沉穩的聲音,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同偉啊,這麼晚打擾你,沒在忙吧?”
“沒有,老師。剛跟朋友吃完飯,正準備回去。”祁同偉的語氣恭敬,卻不失風骨。
“那就好。”高育良停頓片刻,語氣變得隨意了些,“你師母念叨好幾次了,說你調來京州,我們老兩口還沒正經給你接過風。家裡剛煮了點宵夜,你要是不嫌棄,就過來坐坐?”
“當然不嫌棄,我馬上過去。”祁同偉掛斷電話,隨手攔下輛出租車,報出那個熟悉的地址。他清楚,這場“宵夜”,遠比剛才那場酒局更重要。
……
開門的是師母吳惠芬。見到門外的祁同偉,吳老師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那份燦爛和真切,是祁同偉記憶中從未有過的。
“哎呀,同偉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外麵冷吧?”她的熱情中,透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珍視。
換鞋走進客廳,一股淡淡的書卷氣撲鼻而來。高育良正坐在沙發上看文件,鼻梁上架著老花鏡,見他來了,才緩緩放下文件。
“坐。”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目光中卻多了幾分審視。
一個穿著粉色居家服的年輕女孩,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從廚房走出。正是高育良的女兒,高芳芳。
“祁哥,吃水果。”高芳芳將果盤輕放到茶幾上,動作拘謹,聲音也比平時低了幾分。
她甚至主動拿起茶壺,為祁同偉倒上熱氣騰騰的茶水。整個過程,她都低著頭,似乎不敢與祁同偉對視。
祁同偉心中了然。往日裡那個眼高於頂,對他愛搭不理的高芳芳,今天這番姿態,隻有一個原因——侯亮平。
看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學弟,已經開始向他的師妹訴苦了。
果然,高芳芳倒完茶,並未立刻離開,反而拿起一個蘋果,用小刀笨拙地削起皮來。
她的動作極慢,顯然不常做這種事,一圈圈的果皮斷斷續續,遠未達到“連貫而下”的水平,反而更顯其內心的緊張與刻意。
高育良看著女兒這拙劣的“表演”,眼中掠過一絲無奈,卻未出聲阻止。他這個女兒,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祁哥……”高芳芳鼓足勇氣,卻仍未把話說出口,求助般望向父親。
高育良清了清嗓子,主動接過話頭,語氣溫和問道:“同偉,聽說你去了省檢察院,在反貪處擔任副處長?”
祁同偉點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這位昔日恩師。他知道,正題來了。
高育良輕歎一聲,似乎在為女兒的沉不住氣而頭疼,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的學弟侯亮平找過來了。他剛畢業,分配到了反貪處,年輕人嘛,有衝勁是好事,但做事可能有些……理想化。”
“你現在是他的領導,又是他的學長,以後在工作上,如果他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多擔待,多點撥他一下。”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是長輩的囑托,也帶著領導的暗示。
祁同偉心中冷笑。
點撥?他看向高芳芳那緊張中帶著期盼的臉,再想想侯亮平在原著中那把刺向自己的“尚方寶劍”,一個絕妙的計劃在心頭悄然成型。
侯亮平這把劍,鋒利是足夠鋒利。但由誰來握,刺向何方,可就未必由得了他自己了。
祁同偉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讓高芳芳的緊張都舒緩了幾分。
“老師,您太客氣了。亮平是我的直係學弟,現在又是我手下的兵,我這個做學長的,提攜他是應該的。”
他話鋒一轉,顯得十分誠懇。
“年輕人有乾勁,不能打壓,要給機會。這樣吧,最近正好有個案子,我覺得很適合他這種有衝勁的年輕人去闖一闖。隻要他肯乾,做出成績是早晚的事。”
聽到祁同偉如此爽快應下,高芳芳的眼睛瞬間亮了,一直緊繃的肩膀也鬆弛下來,恢複了往日那份嬌蠻的高傲,將削得坑坑窪窪的蘋果往祁同偉麵前一推,便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客廳裡,隻剩下師徒二人。氣氛,在這一刻真正變得凝重。
高育良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臉上的溫和褪去,添上無法掩飾的疲憊和愁緒。
“同偉啊,你現在是反貪處的副處長,手握利劍,前途不可限量。老師看著,是真為你高興。”
他幽幽一歎,聲音壓低了許多。
“可我呢……在政法委綜合處處長這個位子上,看似風光,但上麵有省委領導盯著,下麵各市的頭頭腦腦盤根錯節,想做成一件事,總感覺束手束腳,施展不開啊。”
祁同偉安靜地聽著,他知道,高育良的真正目的,現在才要揭曉。這位老師,也在尋找一把能為他披荊斬棘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