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份最原始的出貨單,我要知道,他們的貨到底有多少噸,真正進了防洪堤工地!”
話音落下,會議室落針可聞。
那四張死灰色的臉,此刻寫滿驚駭與荒謬。
“祁處……”資曆最老的老周終於找回聲音,乾澀得像被砂紙打磨過。
他沒有質疑方向,而是指出執行層麵的死結:
“查資金流水,銀行有鐵的紀律,沒有確鑿證據鏈,我們連人家的門都摸不到。”
“查原材料……這都多少年了?當年的供應商在不在都兩說,就算找到了,誰會傻到承認自己當年賣了假貨?這等於讓他們自己把脖子伸進絞索!”
老周的每個字,都道出這方案在現實中的不可能。
這不是大海撈針,這是妄圖讓煮熟的鴨子自己飛回來。
看著他們臉上從驚駭轉為更深的絕望,祁同偉嘴角弧度愈發冰冷。
他明白,這才是正常反應。
如果這麼容易,這案子就不會成為絞肉機,吞噬那麼多前輩。
他什麼都沒解釋,當著四人的麵,拿出手機,直接撥通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他按下免提。
“老馬,我,祁同偉。”
聽筒裡傳來爽朗笑聲:“稀客啊!祁大處長,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怎麼想起給我這泥腿子出身的包工頭打電話了?”
電話那頭,正是漢東建工集團一把手,馬德邦。
“找你這個內行,討教個真問題。”
祁同偉語氣平淡,直奔主題:“你說。”
“一個很多年前的大型堤壩工程,若有人想在裡麵伸手,除了常規的招投標和工程款,還有什麼能撈錢,又最不容易被發現的門道?”
電話那頭的笑聲瞬間消失。
馬德邦沉默了足足五秒,聲音壓得極低,透著嚴肅:
“同偉,你問這個乾什麼?這裡麵的事,不是你能打聽的。”
“你就告訴我。”
祁同偉的語氣不容置疑。
“……好吧。”
馬德邦像下定決心,聲音更低了:“要說最狠,也最乾淨的,就兩招。”
會議室裡,老周和其他三人呼吸停滯,死死盯著那小小的手機。
“一招,叫‘偷梁換柱’。
圖紙上是高標號特種鋼,實際給你用翻新拉直的廢鋼。
設計裡是高強度水泥,工地裡給你摻一半劣質沙土。
差價,能吃到你想象不到的肥。”
“另一招,更隱蔽,叫‘資金體外循環’。
工程款名義上全進了公司賬,看著天衣無縫。
但轉手就通過幾家皮包公司,用虛假采購合同套出來,洗得乾乾淨淨。
賬麵上,錢花出去了,貨也買來了,可實際上,錢進了私人口袋,貨根本就沒存在過。”
馬德邦說的每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四名老偵查員心口。
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無法用震驚形容。
那是一種專業認知被徹底顛覆的駭然!
祁同偉提出兩個在他們看來異想天開、根本無法執行的調查方向,竟與這位工程巨頭口中的頂級黑幕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原來……這位年輕得過分的副處長,不是憑空臆想!
他早已看透牌桌下所有底牌!
“謝了,老馬。”
祁同偉淡淡說完,準備掛斷。
“等等!”
馬德邦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急切和凝重:
“同偉,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在查京州那個防洪堤的案子?”
祁同偉沒有回答,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長的、耗儘所有氣力的歎息。
“兄弟,聽我一句勸,收手。”
“那裡麵的水,不是深,是毒。
碰一下,就會爛掉骨頭。”
“彆說你,就是季昌明,就是副檢察長陳岩石,他們有一個敢碰嗎?”
“那活兒,你扛不住的!會死人的!”
祁同偉麵無表情地掛斷電話。
會議室裡,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靜。
如果說剛才,四位老偵查員是被祁同偉的思路震懾。
那麼此刻,他們就是被馬德邦話裡透露出的恐怖真相,嚇破了膽。
連漢東建工的老總都怕成這樣,那背後站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怪物?
剛剛燃起的一點火苗,瞬間被一盆冰水澆得連青煙都不剩。
祁同偉將四人臉上的神情儘收眼底,從震驚,到駭然,再到此刻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站直身體,環視一周。
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絕對意誌:
“都聽見了?”
“現在,沒人覺得我的方向錯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老周因緊張而顫抖的手指。
“我清楚你們在怕什麼。”
“但是,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記住,陳檢給我們的時間,隻有半個月。”
祁同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弧度,像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刃。
“所以,動起來吧。”
“讓那些藏在深水裡的魚看看——”
“天,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