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案組的四個老偵查員,像四尊被歲月侵蝕的雕像,僵在原地,眼神裡隻剩驚愕與茫然。
祁同偉目光平靜如水,沒給他們留下太多咀嚼震驚的時間。
他修長的手指將兩份材料,分彆推到老周和小李麵前。
“老周。”祁同偉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老周心上。
“你和老王負責資金線。你是處裡資格最老的同誌,經驗無人能及。”
他遞過去那份材料很薄,隻有兩頁紙。老周目光落在紙上,瞳孔微縮。
祁同偉無視他的異樣,繼續用平淡的語氣布置著天方夜譚般的任務。
“記住,不要驚動銀行係統,不要去調什麼對公賬戶,那會把蛇嚇跑。”
“我要你們去查,這個工程所有中標公司,從法人、股東到高管,以及他們每個直係親屬的個人賬戶。”
“重點關注項目期間,所有超過五萬的現金取款,以及所有新開的、有大額資金快進快出的可疑賬戶。”
老周嘴唇翕動,幾道深刻的法令紋擰成一團,幾乎要夾死一隻蚊子。
這叫查案?這分明是把人赤手空拳地扔進信息的太平洋,連塊木板都不給。
祁同偉視線轉向另一邊,落在小李臉上。小李挺直了腰。
“小李,你和老張負責原材料。”
“這是當年所有水泥和鋼筋供應商的名單。你們的任務,不是去查賬本,那都是假的。”祁同偉嘴角微揚。
“你們去查人。查這些老板們,在工程前後那幾年,誰的日子突然變好了。”
“誰換了新彆墅,誰買了進口豪車,誰家的孩子突然有錢出國念書了。”
“從他們的消費,反推他們的收入。”
祁同偉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入耳。
“記住,賬會作假,但錢花出去,是不會騙人的。”
四個人拿著那薄薄幾頁紙,感覺重如山嶽。他們無聲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瞳孔裡看到兩個字:棄子。
他們沉默起身,沉默轉身,默默離開了會議室。
整個下午,反貪處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所有人都刻意避開祁同偉辦公室的方向,目光交彙時,都帶著憐憫。
那位新來的祁副處長,自己不下場,卻把手下四個老同誌推進了火坑裡。
侯亮平坐在自己工位上,嘴角掛著一絲譏誚。他壓低聲音,對旁邊的同事說:“瞧見沒,這就叫權術。畫個遙不可及的餅,許個根本不可能的前程,然後讓彆人去衝鋒,他自己穩坐中軍帳,功勞過錯都與他無關。”
同事低頭,隻回以尷尬一笑。侯亮平嗤笑一聲,低頭整理著卷宗,心中慶幸。幸好當初果斷拒絕了加入這個所謂的專案組,這簡直是他職場生涯最英明的決定。
……
與此同時,一間奢華的頂層辦公室裡。
劉生翹著二郎腿,雪茄煙霧在他得意麵龐上繚繞,他正給他叔劉立打電話。
“叔,您就看好吧!那姓祁的小子,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他那個專案組,連他自己才五個人。那個領頭的老周,他寶貝兒子就在咱們的工程隊裡開車;那個小李,他老婆的編製,前年還是您幫忙遞的話。”、、
劉生的笑聲裡滿是輕蔑嘲弄。“另外兩個,更是幾十年的老油條,給點好處比狗都聽話。”
“他想查什麼,查到哪一步,我這裡都能收到風聲。咱們想讓他看見什麼,他就隻能看見什麼!”
“他以為自己是獵人?嗬嗬,一個進了咱們包圍圈的睜眼瞎罷了!”
電話那頭,劉立沉穩地“嗯”了一聲,從容自若。
“做得很好。就讓他查,給他點甜頭,讓他看到點希望,最後再把繩子收緊,把他自己繞進去。鐘書記想借他的刀殺人,我們得讓這把刀,插回他自己的心口。”
下午四點整。祁同偉辦公室那部紅色電話機,準時響起。他接起電話,平靜聽著,嘴裡簡單應了幾聲“好”、“我馬上到”。
掛斷電話,他起身,穿上外套,動作不疾不徐。在反貪處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中,他徑直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走廊儘頭。
侯亮平聲音不大不小地響起。“看,把爛攤子甩給手下,自己瀟灑喝茶去了。”
而已經走出大門的祁同偉,嘴角緩緩勾起冰冷笑意。他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電話接通。
“都安排好了?”祁同偉輕聲問。
“放心吧,祁哥,”電話那頭傳來年輕興奮的聲音,“魚餌已經撒下去了,就等魚兒上鉤了。您交代那幾個人,我們的人已經二十四小時跟上了。”
祁同偉看著遠處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如鷹般銳利。“很好。”
“他們以為老周和小李是他們的眼線。”
“卻不知道,從我把名單交給老周那一刻起,他們安插在我身邊的每顆釘子,都已經成了我監控他們的眼睛。”
“現在,獵物入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