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那股源自腳底的寒意,仍未從燕秘書的骨髓裡散儘。
而鐘正國書記,已然平靜。隻是那份平靜,暴風雨後死寂的海麵,暗流洶湧深藏。
他指尖夾煙,卻沒有點燃,任由思緒在尼古丁的無形氣息裡沉浮,腦海中反複回蕩著四個字。
可畏,可怖。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叩響。
燕秘書推門而入,腳步比往常更輕,仿佛生怕驚擾了室內的凝重。
他手中捧著一份文件,低聲道:“書記,常委會需要審議的正、副廳級乾部提拔名單,組織部那邊送過來讓您提前過目。”
鐘正國微微頷首,目光從窗外的梧桐樹影上收回。
那份名單很薄,似乎承載不了多少人的命運。
可當他的視線緩緩掃過,在一個名字上驟然定格時,那薄薄的幾頁紙,瞬間重逾千斤!
祁同偉!這三個字,像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鐘正國的瞳孔!
推薦單位:呂州市市委。
推薦人:田國富。
擬任職務:呂州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
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可組合在一起,卻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從副職到正職,從掛職到實權一把手。
一切都顯得那麼順理成章,合乎規矩。可鐘正國看到的,卻遠不止於此!
他看到的,是那頭潛伏的猛獸,在完成了初步的狩獵後,不急不緩地為自己換上了一副更鋒利、更致命的爪牙!
檢察長!這是刀!是足以將呂州官場,乃至更高層級存在撕開一道血口的司法之刃!
而推薦人田國富……鐘正國腦中瞬間閃過此人。
陸家的女婿,四平八穩的改革派。
他是被祁同偉當成了又一枚棋子,還是……早已是他的人?
鐘正國後背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他不敢再想下去。
最讓他感到不寒而栗的,是祁同偉的年齡。
不到三十歲的副廳級!這哪裡是什麼不顯眼的常規提拔?
這分明是一步石破天驚的棋!一個費儘心機蟄伏三年,將自己偽裝成螻蟻的人,為何會在這個節點上,走一步如此引人注目的棋?
他就不怕引起警覺嗎?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劈開鐘正國的腦海!
“他……不怕。”鐘正國幾乎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他不是不怕,他是……故意要讓我們看見!”
這步棋,就是他之前在呂州掀起的風暴,擺在明麵上的“陽謀”!
他就是要用這份耀眼得近乎挑釁的履曆,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讓所有人都去研究他這步棋的得失。
而他真正的殺招,或許,又已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陰影裡,悄然落下。
鐘正國緩緩將那份名單放下,動作輕得仿佛它是什麼不祥之物。
原本,對於這個提拔,他或許會默許,甚至樂見其成,讓這把快刀去斬斬那些亂麻。
可現在……他隻要一想到,自己親手批紅,就等於是在那份“獵龍”的劇本上,為主角遞上了最關鍵的武器。
他就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悚栗。
他,鐘正國,漢東的一把手,竟也成了彆人劇本裡的一個角色。
一個……遞刀人。
這時候,鐘書記的私人電話響起。
那是一部紅色的小巧手機,是他女兒鐘小艾買來送給他的,鈴聲低沉克製。
知道這個號碼的人寥寥無幾,每一個,都與他的生命緊密相連。
鐘正國看了一眼電話,緊繃的嘴角線條瞬間柔和了些許,眼中的寒意也如冰雪初融,化開暖意。
這個時間應該是遠在京都的女兒,鐘小艾。
他揮手示意燕秘書先出去,然後才接起電話,聲音裡帶著不自知的溫和。
“小艾。”
“爸,元宵節我可能回不了漢東了,司裡有個緊急課題,我走不開。”
電話那頭的聲音清脆,帶著歉意。
鐘正國臉上的失落一閃而逝,隨即笑道:“工作要緊,你安心忙你的。多抽空陪陪你爺爺,我這邊也一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