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軍區大院深處。
冬日的梧桐樹伸出嶙峋的枝乾,像是要將這片灰蒙蒙的天空撕開一道口子。
空氣裡有種獨特的、屬於權力核心地帶的靜謐。
祁同偉的桑塔納緩緩停在一棟紅磚小樓前,車輪碾過落葉,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他打量著眼前這棟樓,目光帶著審視。兩層高,牆壁上爬滿了枯藤,窗框漆麵有些許剝落,透著一股洗儘鉛華的沉靜。
這和他想象中,漢東省金字塔尖的陸家,截然不同。
沒有高牆鐵網,沒有站崗的警衛,甚至不如陳岩石那個副檢察長的家來得氣派。
但祁同偉卻嗅到了一股更為厚重的氣息。
那是真正掌握過權柄,又將權柄融入血脈後,才有的從容與底氣。
“就這裡?”他側過頭,看向副駕的陸亦雲。
陸亦雲解開安全帶,嘴角掛著一抹狡黠的笑意,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他的反應。
“不然呢?你以為是龍潭虎穴?”她推開車門,動作輕快。
“我爺爺總說,房子修得越像堡壘的人,心裡的窟窿就越大,越怕彆人闖進去。”
祁同偉聞言,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陳家那棟裝修得金碧輝煌的彆墅,想起了陳岩石那張寫滿“生人勿近”的臉。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推開那扇略顯沉重的木門,一股暖氣迎麵撲來。
暖氣裡混雜著飯菜的香氣,還有老舊家具和書本紙張特有的味道,溫暖而踏實。
客廳裡,一個老人端坐在沙發上,身形清瘦,但腰杆挺得筆直。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頭發花白,手裡捧著一個紫砂茶壺,正在小口慢飲。
聽見開門聲,老人抬起頭。
那一瞬間,祁同偉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道柔和卻極具穿透力的光掃過。
老人的眼睛並不渾濁,反而清亮得嚇人,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
那目光,越過親昵跑上前來的孫女,直直落在祁同偉身上。
沒有長輩看晚輩的慈愛,更像是一頭雄獅,在審視踏入自己領地的年輕挑戰者。
“爺爺,我回來啦!這是祁同偉。”
陸亦雲跑過去,親昵地挽住老人的胳膊,撒嬌般地晃了晃。
老人“嗯”了一聲,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祁同偉。
他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
那是一種無聲的掂量,掂量他的筋骨,掂量他的氣度,掂量他那雙黑眸裡藏著的野心與故事。
祁同偉沒有躲閃,也沒有諂媚。
他就那麼平靜地站在那裡,任由這位曾經權傾一方的老人審視。
他知道,任何偽裝在這樣的人物麵前,都如同兒戲。
空氣凝滯了數秒。客廳裡隻剩下老式掛鐘滴答作響的聲音。
陸亦雲感到緊張,挽著爺爺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忽然,老人笑了。他放下手裡的紫砂壺,壺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同偉,是吧?”老人對著祁同偉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坐。“不錯。”
他隻說了兩個字。但這兩個字,重若千鈞。
“我們家這丫頭,從小眼光就高,能被她帶回來的,差不了。”
說到這,老爺子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再也繃不住那股威嚴。
他猛地一拍大腿,中氣十足地大笑,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哈哈哈!好!我陸家的孫女婿,就該是這個樣子!”
“好樣的!”
這笑聲爽朗、直接,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與認可。
瞬間,驅散了祁同偉心中最後那點因踏入權力之巔而生的拘謹。
也徹底將陳家那點可笑的傲慢,碾得粉碎。
一個身影從廚房走出,帶著揮之不去的硝煙和鐵血氣味。
他穿著筆挺的軍裝常服,肩章上的金色鬆枝托著閃亮的將星——少將。
男人麵容方正,猶如刀削斧鑿,眼神銳利如鷹,不怒自威。
他就是陸亦雲的父親,漢東軍區副司令員,陸平。
陸平的目光先是落在老爺子身上,微微頷首,聲音沉穩:“爸。”
隨即,那道如實質般的目光,便轉向了祁同偉。
他輕點了下頭,沒有言語,目光卻仿佛已將祁同偉從裡到外剖析了一遍。
飯桌上,氣氛陡然一變。空氣凝固了,隻有碗筷偶爾碰撞的清脆聲響。老爺子興致極高,談笑風生,不斷給祁同偉夾菜,仿佛在宣布著自己的滿意。
而陸平,則始終沉默。他吃飯的動作一絲不苟,如同執行軍事條例,偶爾抬眼,審視的目光在祁同偉臉上短暫掠過。每一次掃過,都帶著無形壓力。
飯過三巡。陸平放下了筷子,拿起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同偉同誌。”他終於開口了,聲音不高,卻讓整個飯廳的溫度驟降。
來了。祁同偉心中一凜,放下碗筷,挺直腰背,平靜迎向那道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