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門被輕輕帶上。祁同偉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仿佛也帶走了房間裡最後一絲平穩。
死一般的寂靜中,那杯祁同偉沒怎麼喝的茶,還在嫋嫋地冒著熱氣。
“爸!您看看他那副樣子!”高芳芳尖銳而不滿的聲音,驟然劃破了這片凝重。
“以前在呂州風光的時候,一年到頭也想不起來看您。現在前途不明,被發配回省檢了,就立刻跑過來抱大腿了?”
她撇著嘴,語氣裡滿是鄙夷。
“亮平哥都說了,這種人鑽營心太重,靠不住!”
吳惠芬放下雜誌,扶了扶眼鏡,用學者夫人特有的腔調附和。
“芳芳說的也有道理。同偉這孩子,是有些急功近利了,不如亮平來得穩重。育良,你可彆被他幾句話就說動了心。”
母女倆一唱一和,言語間,已經給祁同偉定了性。一個投機鑽營、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然而,高育良對她們的抱怨充耳不聞。
他的目光,死死地鎖著那杯溫熱的茶水,仿佛要從那氤氳的水汽中,看穿祁同偉離去時那抹笑意。
“夠了。”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股子不耐煩的疲憊。“頭發長,見識短!你們懂什麼!”
這句嗬斥,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一種被擾亂了心神的煩躁。
高芳芳和吳惠芬被噎得一愣,麵麵相覷,不敢再多言。她們從未見過高育良如此失態。
高育良當然明白女兒的心思,無非是被侯亮平那小子影響了。
可那又如何?侯亮平能幫他高育良走出眼下的困局嗎?不能!
高育良的腦海裡,此刻正瘋狂回響著祁同偉臨走前那句雲淡風輕的話。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了。”
“或許……轉機就在眼前。”
那不是試探,更不是安慰。那是一種篤定,一種仿佛親眼見證了未來,令人心悸的篤定!
他祁同偉,憑什麼這麼篤定?他到底聽到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的風聲?
還是說……他已經搭上了連自己都夠不著的線?
這個念頭,瞬間勒緊高育良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
他猛地站起身,在客廳裡來回踱步。
原本穩如泰山的學者風範蕩然無存,隻剩下困獸般的焦慮。
轉機……轉機……
高育良喃喃自語,渾濁的眼球裡布滿了血絲。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問題。祁同偉今天來,真的是來求自己“幫襯”的嗎?
不!他那份從容,那份淡定,那句“省裡自有安排”
……
高育良的腳步猛地一頓,後背驚出了一層冷汗。
他不是來求助的。他是來點撥,甚至……是來跟自己通氣的!
就在這時,客廳角落裡那台座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尖銳的鈴聲,狠狠刺破了滿室的死寂。高育良被這聲音激得一個哆嗦,他走過去,帶著滿心的煩躁,抓起了話筒。
電話那頭,是他省委組織部的一位老朋友,聲音裡洋溢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喜氣。
“喂,育良啊!恭喜!天大的喜事啊!”
高育良眉頭緊鎖,腦子裡還全是祁同偉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下意識地問道:“什麼喜事?”
他想不出自己最近有任何值得恭喜的地方。
“你還跟我打馬虎眼!”老朋友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聲音洪亮,“你那位最得意的門生,祁同偉!了不得啊!”
“同偉?”高育良的心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是啊!前幾天常委會上定的副廳級,終於傳出消息了,我今天聽說是省檢察院反貪局副局長!”
“文件明天就發!你這個老師,教導有方,桃李滿天下,這回可是臉上大大有光啊!”
副……廳?反貪局……副局長?這幾個字,字字千鈞,狠狠砸在高育良的天靈蓋上。
他的大腦,在瞬間化為一片空白。“嗡——”世界失聲了。
老朋友後麵又說了些什麼恭維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隻覺得手裡的聽筒,忽然變得有千斤之重,幾乎要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
剛才……就在剛才,他還坐在沙發上,以一種施舍般的姿態,對吳惠芬和女兒說,要幫祁同偉“活動活動”。
他還盤算著,不能讓祁同偉被安排在某個清水衙門的處室裡,“屈才”了。
屈才?一股滾燙到極致的血氣,猛地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高育良的整張老臉,瞬間漲成豬肝色,火辣辣地疼。
那是一種被人狠狠扇了幾十個耳光的痛感,火燒火燎!
人家早就一步登天,踏入了副廳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