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省政府那股幾乎凝成實質的低氣壓,直到梁群峰坐進自己的車裡,才仿佛從他的肺裡排出。
他沒有回家。
車子在夜色中轉了個方向,駛向一處更為靜謐的院落。
鐘家書房,燈火通明。
與會議室的劍拔弩張不同,這裡隻有淡淡的茶香和繚繞的煙氣。
鐘正國親自為梁群峰沏了一杯茶,動作不疾不徐。
那個在會上言辭如刀的省委書記,此刻像是彆人的幻覺。
他沒有問梁群峰的來意。
有時候,不問,本身就是一種最高明的發問。
梁群峰端著茶杯,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心中卻是一片雪亮。
他今晚必須來。
也必須說點什麼。
“鐘書記,劉和光今天有些失態了。”梁群峰選擇了一個最穩妥的切入點。
“是嗎?”
鐘正國呷了口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拿祁同偉同誌的事情反複做文章,不顧大局,不像話。”梁群峰的聲音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將茶杯輕輕放下,發出一聲清脆的微響。
“我今天來,就是想跟您表個態。”
“漢東的穩定來之不易,不能任由某些人胡來。祁同偉同誌的事情,我相信省委的判斷。”
“您這邊,但凡有任何需要,我梁群峰,絕無二話。”
這番話,是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狀。
鐘正國終於抬起頭,目光落在梁群峰的臉上,眼神玩味。
“老梁,我記得,你還有幾年就到線了吧?”
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讓梁群峰的心跳驟然停頓。
考驗來了。
“是,就看這最後幾年,能不能為漢東的發展,再出最後一份力了。”
他的回答無懈可擊,既表明了心跡,也點出了自己的訴求。
鐘正國笑了笑,將煙蒂在煙灰缸裡按滅,慢悠悠地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我倒是聽說,你家裡那個叫梁璐的女兒,以前跟同偉……好像有些不愉快?”
來了!
梁群峰感到一絲涼意順著脊椎爬上後頸,但臉上依舊維持著平靜。
他預想過鐘正國會敲打他,卻沒想到會用這種方式。
如此直接,又如此誅心!
這件事,是他梁群峰政治生涯裡,為數不多的一次看走了眼,也是一個極易被人拿捏的把柄。
“書記您見笑了。”
梁群峰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姿態放得極低。
“年輕人不懂事,被家裡寵壞了,由著自己的性子胡鬨。”
“當年同偉還在馬桔鎮的時候,我就為這事,親自去鎮上找他賠過不是。”
他刻意點出“馬桔鎮”三個字。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那時候的祁同偉,隻是一個前途未卜的副科級乾部。
而他梁群峰,已經是權柄在握的副部級。
這份歉,他道得足夠重,給的台階,也足夠高!
書房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鐘正國的指節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梁群峰的心上。
許久,他才重新露出笑容,那笑容裡,多了幾分真正的溫度。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同偉年輕,以後開展工作,還需要你們這些老同誌多幫襯,多扶持。”
梁群峰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徹底鬆弛下來。
他知道,自己這道最後的考題,答對了。
他連忙笑著接話:“書記您放心,您為漢東打下的底子,誰敢亂動?同偉同誌年輕有為,我們這些老家夥,給他保駕護航是應該的。這都是現成的功勞,誰不想要,非要去瞎折騰呢?”
鐘正國聞言,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