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看著僵在原地的陳岩石。
老人像是被瞬間抽乾了所有精氣神,整個人都垮了下去。
他心中那最後一點因舊情而生的惋惜,正迅速褪去。
隻剩下憐憫。
一種純粹的,近乎俯視的憐憫。
憐憫一個被時代車輪無情碾過,卻還死死抱著腐朽權柄當稀世珍寶的可憐蟲。
良久。
陳岩石那灰敗的嘴唇蠕動了一下。
他喉嚨裡擠出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生鏽的鐵片在摩擦。
沙瑞金怕不保險不得不提醒了一句。
“祁廳長……他給鐘書記打電話彙報了。”
“什麼他直接給鐘書記彙報了?”
陳岩石一臉的不可思議。
就是這句話。
讓沙瑞金心裡最後一點勸說的念頭,徹底熄滅。
都到這個時候了。
這位陳叔叔的腦子裡,第一個蹦出來的竟然還是這個?
在他那個固化的世界裡,祁同偉把一位副省長從飛機上抓下來,僅僅是捅了個需要向上級領導彙報、請罪的簍子?
沙瑞金甚至都懶得去糾正他話語裡那個可笑的錯誤。
那通電話,哪裡是彙報。
那是平級的通氣。
不,甚至可以說是……通知。
但看著陳岩石那張死灰一片的臉,沙瑞金終究還是壓下了心頭的荒謬感,決定再點他最後一句。
仁至義儘。
“應該是吧。”
沙瑞金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畢竟出了這麼大的事。”
誰知,陳岩石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渾濁的雙眼裡竟然爆射出一絲駭人的光亮!
“對!對!他必須彙報!鐘書記肯定要狠狠批評他!”
老人的聲音陡然拔高,透著一股神經質的亢奮。
“這下他麻煩大了!小金子,你說……我該怎麼辦?他畢竟掛著我們檢察院的名頭,名義上,還是我手底下的兵!這事……我能不能摘乾淨?”
轟!
沙瑞金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怔怔地看著陳岩石。
看著那張寫滿了“如何自保”的焦灼與驚惶的臉。
一股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猛然竄起,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摘乾淨?
你拿什麼去摘?
你又憑什麼認為,自己有被牽連的資格?
這一刻,沙瑞金終於,也徹底明白了。
在這位陳叔叔的世界裡,天,就是漢東省這一畝三分地。
最大的官,就是省委書記。
而他陳岩石,就是這片天地下,跺跺腳都要震三震的政法大佬。
所以,祁同偉抓了副省長,在他看來,也隻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屬捅了天大的簍子。
他這個“老領導”,需要第一時間考慮的,是如何撇清關係,保全自身。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沙瑞金感覺自己的臉部肌肉都在輕微抽搐。
他已經不想,也無法再跟眼前這個人說任何一句話了。
這不是對牛彈琴。
這是對一塊活在白堊紀的化石彈琴。
“陳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