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小樓夜雨
靜謐化作繩索在脖子上一點一點的收緊,葉城最先受不住這種等死一般的氛圍大呼小叫起來。
“噓~!”
王胖子攬住葉城的肩膀,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聲點兒,彆吵吵,彆打擾小哥聽機關,你不要命了我還想活呢!”
借著手電微弱的光輝,一行人在空曠的大殿中前進。
穿過石柱,越過燈奴,空落落的石板上沒有尋到一丁點兒的珠寶美玉。
唯獨中央,應該是中央罷,建了一座高高的玉台。
與白玉石門上相同的人麵鳥銅雕,恭謹的環繞著玉台上的神明。
華和尚說‘它’是東夏人信仰的長生天,但吳斜覺得不是。
那扭曲的,長長的,多足分節的,倒有幾分相似百足龍。
一種焦躁煩亂的情緒在無聲無息間爬上眾人的心頭。
六子嗅著鼻尖混在寒氣中的、若有若無的冷香,看著吳斜等人情緒起伏不定,看著他們圍繞著玉台與銅雕敲敲打打爭論不休。
王胖子對明器的渴望在冷香的挑動下越發的迫切,他鼓動著眾人想要往周圍的黑暗中探一探。
他家的小族長還是心軟,不忍心看他們死的太過於痛楚淒慘。
折亮的熒光棒被小族長扔進燈奴後方的黑暗裡,翻動不休的黑色眨眼間便吞噬了那一點兒的綠意。
他們看不清楚,六子卻是看的明白的,那些翻湧的黑色,是多足的蚰蜒,它們被打破的引蟲粉吸引,從宮殿的各處攀爬而來,對溫暖與血肉躍躍欲試。
隻要他和小族長離這些人遠一點兒,他們便會被蚰蜒迫不及待的淹沒吞食。
吳斜拉住了王胖子,幾人吵吵了幾句後,氣氛雖然緊繃,但也還算穩定。
六子暗暗歎氣,看來這裡還不是他們的埋骨地,要是一氣之下各走各的,他們就可以早早收點收工回家。
大殿的儘頭是另一扇白玉石門,比正門更為華麗恢弘。
琉璃百足龍纏繞門軸,樂師舞者於門楣之上儘情放縱,大門上的仙童言笑晏晏,背後的流雲山水間是若隱若現的人麵鳥群。
後殿的墨色比前殿更濃,腐朽的味道像極了死亡的前兆。
中間的走廊上,滿是百足龍的壁畫,它們於雲霧間盤旋,高高在上的俯覽著下方的凡俗螻蟻。
抬頭上望,兩條巨大的百足龍糾纏在一起,身繞著身,足纏著足,似媾和似爭鬥,邪性與凶性交織。
手電照出的那一點兒光亮處,隻能看到利刃般的龍足,和近似蜈蚣一樣的分節身體。
所謂的百足龍,更像是放大無數倍的蜈蚣、蚰蜒或者馬陸的延展變形。
帶著一種看到了,就仿佛被蟲子在身上攀爬的邪性。
不算很長的走廊,吳斜卻覺得自己走了很久,每一步都像走在蜈蚣洞裡,心驚膽戰又難受不已。
離開長廊後,吳斜不由得在身上隔著衣服狠狠地抓撓了幾下,又仔細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和頭發,確定自己身上沒多出什麼多足的節肢動物。
鶴腳的青銅燈體孤零零的立在後殿的入口,白色的霜雪依附在燈台之上,取代了本該燃燒的火焰,更顯出幾分淒冷孤寂。
……
張海樓再一次從夢中驚醒,他赤著腳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著外邊高懸的明月。
從那一天之後,他總是在夢中屢屢見到故人。
多年吝嗇於入夢的人,如今卻是頻頻擾人心緒。
點起一支煙,看著火光在玻璃上明明滅滅,噴出的煙霧被窗戶阻隔又反撲回他的麵上。
滿身煙氣,一身酒臭,是令故人皺眉不已的陋習。
他鼻子好使,比狗不差,自己一身味道的站在他身邊,不亞於讓對方站在茅坑裡吃屎。
這幾日他總是夢到那塊兒白色的寄居蟹手表,夢到被張海俠擋在角落裡的自己,夢到他後背上蝴蝶般的疤。
還有那一句話:“張海鹽,我不想回廈門,我在廈門沒有牽掛。你替我回去。”
艸!!!
張海樓恨恨的掐滅嘴裡的香煙,早知道,對方問他想不想回廈門的時候,他就不回那個想字了。
他當年在紙上畫的圈,引得對方和自己一起步入地獄,自己卻被對方托舉了出來。
巨大的爆破聲將故人踹入地獄,也將他從夢中驚醒。
小樓一夜聽春雨,鹹陽遊俠多少年。
他本以為他和張海俠,就像這兩句詩,隔著時間,隔著生死,是錯開了時代的不複相見,是隔著唐宋的不能相守。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聽雨的小樓再也不複曾經的閒適心態。
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係馬高樓垂柳邊。
以俠為名的人,終究是失了曾經的少年意氣,飛揚神采。
想著想著,張海樓將掐滅的香煙塞到嘴裡嚼著,最終恨恨的吐到痰盂裡,看著它被水泡成一團軟爛烏糟。
“張三山……”
張海樓輕輕的念叨著這個名字,腦海中浮現的,是那張細節十足的黑白色小像。
窗外稀稀拉拉的下起了小雨,烏雲遮掩了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