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的聲音突然哽咽,她用袖口擦了擦眼淚,卻越擦越多:
“太平間裡很冷,他躺在那張鐵床上,身上蓋著塊白布。”
“我掀開布的時候,腿一下子就軟了,他的雙手被打斷了,手腕那裡腫得像饅頭,指骨都露出來了;身上全是青紫的傷,舊衣服上沾著黑褐色的血痂,人瘦得隻剩一把骨頭,我都快認不出他了。”
“後來才知道,他在牢裡不肯認罪,還在喊著口號,那些兵就用拳頭粗的棍子打他,一天打三回,打到他說不出話為止。”
“這麼好的人,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會被這樣對待……比拳頭還粗的棍棒……就這樣打在這麼好的人身上……”
“我哭得昏天暗地,最後是被同學架走的。不知道過了幾天,之生的家人來了,我們一起把他的遺體運回樟村,葬在了村後的山上,就在那棵老樟樹能看見的地方。”
“從那以後,我就沒再回城裡的學堂。我在樟村開了個小學堂,教村裡的孩子讀書寫字。”
“教他們‘人之初,性本善’,教他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那都是顧之生教我的。每天晚上,我都提著一盞油燈去他的墓前,跟他說今天哪個孩子背書最認真,說村裡又發生了什麼事,說我很想他。”
“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直到五年後的一個傍晚。我跟往常一樣去山上,剛走到半山腰,就看見一個穿青布道袍的道士站在那裡,手裡拿著個拂塵。”
“他說‘姑娘,有個魂兒跟著你好些年了’,我當時還以為是騙子,想罵他走,他又說‘那魂兒說,他叫顧之生’。”
“我一下子就哭了,蹲在地上哭得站不起來。原來顧之生一直在我身邊,隻是我看不到他!後來,道士教了我一個法子,用這棵樟樹的樹葉泡水,泡夠幾個小時,再用水擦眼睛,就能看見他。”
“當時我就試了,擦完眼睛一抬頭,就看見顧之生站在我麵前,他還穿著學堂裡的那身長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還是我記憶裡俊朗的樣子。他不能說話,隻能對著我笑,可我已經很滿足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覺得孤單了。白天教孩子,晚上就跟他說話,我想,就這樣陪著他一輩子,挺好的。”
“但命運總是在捉弄著我們,隨著局勢越來越動蕩,樟村也被波及,村裡人組織人們逃難,我娘拉著我要走,我舍不得顧之生,他就站在老樟樹下,看著我,像是在催我走。
“我跟他說‘之生,等我三年,三年後我一定回來找你’,他點了點頭,我就跟著逃難的人走了。”
“我和我的母親隨著大流逃難到了山西,在一個小縣城落腳,那裡還算安穩,我原本打算待三年,等局勢穩定後就回到樟村,可是就在第三年,小鬼子發動了戰爭,侵略了我們的國家,樟村那也更加地水深火熱。”
“回樟村的願望破滅了,那時我娘身體不好,我還得掙錢養家。剛好山西的婦女救國會招宣傳員,我因為受過教育,就被派去當衛生宣傳員,還幫著處理些文書。就在那時候,我認識了我後來的丈夫。”
“他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在糧站當會計,知道我的事,也不嫌棄我心裡裝著彆人。他每天給我送熱粥,幫我娘挑水,冬天給我娘捶腿。我跟他說‘我心裡有彆人,這輩子都忘不了他’,他說‘沒關係,我陪著你就好’。”
“我娘天天勸我,說我都快三十了,該有個安穩家了;鄰居也勸,說死人不能念一輩子。我看著我娘鬢角的白頭發,內心也逐漸動搖。”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的丈夫對我真的很好,我覺得愧對於他,後來我就答應了,跟他成了親,生了四個孩子,日子過得還算可以,可我始終忘不了顧之生。”
“時過境遷,一晃四十年過去了。我的丈夫身患頑疾,在他彌留之際,他讓我回樟村,回到一直心心念念的地方,他說他這輩子有我在身邊,已經值得了。”
“在處理完丈夫的後事後,我也收拾了行李,離開了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地方。”
“我的四個孩子都已成家立業,我們的國家終於也安定了下來,我已經了無牽掛,隻想著用我今生最後的時日,去陪著顧之生了。”
“一路輾轉,等我終於回到樟村時,發現樟村早已改了模樣,變成了現在的盤山小區。唯一不變的,就是那棵越來越茁壯的樟樹。”
“但是……當我再用樟樹的葉子泡水,看到他時,他已經變得麵目猙獰,變得無法交流,我能在夜裡聽到他的嚎叫,像是在埋怨我、責怪我。”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辜負了他……我答應他三年就回來,結果卻讓他等了四十年……他一定很恨我吧……恨我食言,恨我另嫁他人……”
“對不起……顧之生,是我對不起你……”
阮奶奶說完,已經老淚縱橫,雙手捂著臉泣不成聲,江綰棠和南知意上前,輕聲安慰。
淩玨站在一旁,望著老人佝僂的背影,心裡輕輕歎了口氣,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多少人的人生都像阮奶奶這樣,被曆史的車輪碾得支離破碎。
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卻要背負半生的愧疚與遺憾;明明隻是想好好活著,卻要在離彆與等待裡耗儘一生。他上前半步,語氣儘量放得溫和:
“並不是您的錯,阮奶奶,在那個年代,許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顧之生的靈魂被困在這裡已經很久,隻剩下了‘執念’,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也許我們可以試著超度,讓他重新投胎……”
杜坤聽到這,接話道:“很難,這殺過活人的厲詭,恐怕不好投胎,更何況,我們現在所有人都是被這棵樟樹給困住了,根本寸步難行。”
“沒錯!”金河旭說道,“我們還是趕緊該出發找回陽間的路吧!”
“是啊……他殺過人!”阮奶奶擦了擦眼淚,“我知道他殺了那可憐的孩子,他的雙手已經不乾淨了,我原本……原本還想向樟樹求情,放過顧之生……”
“可現在……他開了殺戒,樟樹更不可能放他離開了,而且地府也不會答應這樣的靈魂投胎的……”
江綰棠拿出餐巾紙擦了擦老奶奶的眼睛,說道:“阿婆,彆難過了。興許會有彆的辦法呢?”
淩玨略微思考,問道:“對了,阮奶奶,您知道徐帥在哪嗎?我們想見見徐帥,也許還有轉機也說不定。”
喜歡因為我善,中了藍星大小姐的圈套請大家收藏:()因為我善,中了藍星大小姐的圈套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