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日,大雨傾盆。
這是宏城久違的降雨,突如其來,毫無征兆。
今天一大早,梁衛和倪建榮就回到專案組主持工作了,因為案件有了一些進展。
首先是當年替肖冰裝修房子的施工隊老板找到了,早已改行的老板實在想不起肖冰這個人,直到專案組的警察說挖了個地下室,對方才恍然大悟,說想起來了。
因為他乾裝修那麼多年,隻遇到過一次要求挖地下室的。
他記得是大觀街附近的一片老城區,找他的是個小夥子,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
當他上對方家裡看了之後,覺得是個很簡單的活,就報了價。
沒想到對方提出要在裡屋的地下挖個地下室,還給了一個手繪的地下室尺寸要求圖,上麵甚至還標注了通電和通風要求。
包工頭當時就很為難,說這事兒不好辦。
一來是私挖地下室不合法,萬一被周圍鄰居舉報的話,得罰款和整改,他怕出事兒了對方會跟他扯皮。
二是對方的房子是那種老房子,地基淺,挖地下室的話風險會很大,恐怕還得給牆體做加固,工程會很複雜。
他說自己當時其實是不想接這單生意的,但雇主直接表示,可以付雙倍的價錢,但是有兩個條件。
第一,嚴格保密,整個過程不能讓外人知道。
第二,地下室要絕對的安全,不能有坍塌的危險。
看在錢的份上,包工頭接下了這單奇怪的生意,並且嚴格按照雇主的要求執行。
裝修的整個過程中,門窗一直是關著的,不讓外人看到。
挖出來的那些土,也趁著晚上天黑,人工用推車推到附近河岸邊倒掉。
不僅挖出了地下室,還順便加固了牆麵和地基。
原本的工程量其實頂多半個月就能搞定了,畢竟就這麼點麵積,除了水電線路,就是貼瓷磚地磚。
但為了達到雇主的要求,當然也存在賺人工費的嫌疑,這個裝修整整搞了三個月。
最後雇主驗收後,爽快的把剩下的尾款都給付了。
他也識趣的沒問。
不過當警察找到他了解情況的時候,他用一種早知如此的口氣說:“這人是個變態吧,我早就知道了,就他那樣,賊眉鼠眼的,還戴個眼鏡裝文化人。”
找到這個包工頭,除了確認當初肖冰裝修的意圖外,還有一個關鍵點就是確認裝修的時間。
目前可以基本確認的時間線是。
一九八八年六月十六號,開平三中校長辛雲飛強奸董露,被捕。
董露也因此沒能入職開平三中,後續下落不明。
但推測下來,大概是和肖冰在一起。
因為當年的六月底董露就畢業了,在此之前她一直是住在開平三中校內的教職工宿舍。
無家可歸的她根本沒地方去,除了肖冰這個依靠。
董露最後一次出現,是一年多之後了。
八九年的十月份,恰逢她的生日,帶男友肖冰回福利院過生日。
周奕認為,這一年多的時間裡,恐怕董露一直在克服心理障礙,從強奸案的陰影裡走出來。
八九年的生日,大概率是狀態調整過來後,肖冰希望她能回歸到正常生活,於是借著生日的機會和她回福利院。
可奇怪的是,這也是她最後一次出現在福利院,自此之後便再無音訊。
包工頭說肖冰找到他要求裝修時間,是九零年的三月初,一直到五月底才全部搞完。
所以肖冰三月初決定挖地下室,至少說明董露那時候命已經保住了,脫離了生命危險。
這種程度的燒傷,從事發送醫到完全脫離生命危險,至少得一個月。
所以從這些信息來看,基本可以把董露燒傷這件事的發生時間,縮小到一九八九年的十月到一九九零年的二月之間。
這三四個月裡,發生了什麼事,導致董露被嚴重燒傷。
喬家麗在翻遍民事案件記錄無果後,隻能繼續去翻出警記錄了。
董露的照片,通過郵件發給了大洋彼岸的肖冰大學好友吳忠華辨認,他很快就回了郵件,確認董露就是他曾經見過的那個等肖冰的女孩兒。
也就是說,董露和肖冰之間的關係,可能要比想象的更早一些。
但是找不出燒傷的線索,調查就接不上。
肖冰和董露這麼久了也沒找到人,尤其是董露,她的樣貌應該是很容易引起彆人注意的,而且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都不穩定。
肖冰怎麼就能帶著她在警方的搜捕中消失不見呢。
有什麼人幫了他們嗎?
可到目前為止的調查裡,並沒有發現什麼人和他們兩人的關係如此密切啊。
這條線,隻能暫緩,等待喬家麗那邊的出警記錄查到一些線索。
另一條線,就是被派去徐柳老家淮興的人,傳來的消息,他們找到包養徐柳的那個男人了!
被派去淮興的專案組成員有兩位,其中一人是石濤手下的得力乾將何彬。
何彬到了淮興後,先是去了徐柳就讀的高中進行走訪調查,了解徐柳在高中時期的人際關係。
尤其是有沒有走得比較近的男性,不限於同學、老師或者家長。
班主任在提到徐柳的時候,還是用非常惋惜的語氣說是個好苗子,可惜了。
對於班主任而言,如果自己教的學生裡能出一個清北的,那於她而言就是莫大的榮耀,畢竟這年頭不光名師出高徒,高徒也能成就名師。
但顯然,何彬發現班主任對徐柳的家庭情況其實並不了解,她最在意的,還是徐柳的“落榜”。
這難免讓人有些唏噓,老師的眼裡隻有成績,仿佛那才是一切。
至於徐柳和哪些男性走得比較近,這位班主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最後還是何彬主動問了一個信息,就是徐柳念高中時的同桌,以及同一個宿舍的室友名單和資料。
拿著這些資料,何彬開始一個個聯係。
雖說徐柳在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去淮興市裡打工了,可淮興這麼大,又過去快一年了,總不能兩個人拿著徐柳的照片挨家挨戶的問,還是得有技巧的去找線索。
好在,通過一個個聯係詢問,終於抓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徐柳有個室友,叫黃鶯,上高中的時候和徐柳關係不錯。
根據黃鶯自己說,徐柳因為成績好,又是班長,所以平時骨子裡還是有些驕傲的。
不過她人其實不壞,兩人的關係也是從有一回徐柳主動給她講了一道她怎麼解都解不開的題目開始的,後麵她就經常請教徐柳學習上的問題,徐柳也從沒拒絕過。
正是因為徐柳的幫助,她的學習成績才有了明顯的進步,雖然最後隻是考了個普通的二本,但對她和家人而言,都挺滿意的。
當何彬在電話裡問正在外地就讀的黃鶯,關於徐柳在高中時的人際關係時。
黃鶯說:“沒……有吧,她學習太好了,老師都很看得起她,加上她性格有些高傲,所以男生都不太敢靠近她。高二的時候隔壁班有個男生給她寫過情書,她連看都沒看就當眾撕了,從那以後就沒人向她示好了。”
所以可見徐柳的高傲其實從高中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畢竟在學校這種唯分數論的地方,確實學習好就代表了一切。
徐柳就是那種從小學習好的優等生學霸。
不過比起班主任,黃鶯倒是察覺到了高考前夕那幾個月徐柳的異常,她說徐柳當時的狀態就讓人覺得不太對。有一次晚自習徐柳沒去,她以為徐柳身體不舒服,就趁上廁所的時候跑回宿舍去看看。
結果還沒開門,就聽到屋裡傳出了一陣小聲的哭泣聲。
她沒敢發出聲音,躡手躡腳的走了。
等他們上完晚自習回去,發現徐柳已經麵朝牆壁已經睡了,她問了一句是不是不舒服,徐柳回答說月經來了,有點肚子痛。
後來,高考結束,他們就離開學校了。
再然後就聽說徐柳高考失利了。
當然,徐柳即便失利的分數,也是他們普通人難以企及的成績。
就在高考成績出來的第三天,也就是九六年的七月二十九號,黃鶯接到了徐柳的電話。
徐柳在電話裡小心翼翼的問她,自己能不能在她家住幾天。
黃鶯當時很驚訝,因為她沒想到徐柳會主動聯係她。
恰巧那陣子她父母出差去了,家裡就她和奶奶,正好閒得慌,就欣然同意了,然後給了徐柳地址。
諷刺的事情恐怕便在於此。
出了校門後,離開那個唯成績論的環境後,每個人又回歸到了自己的世界裡。
徐柳家在淮興著名貧困縣的一個鎮上。
而黃鶯家則在淮興市裡麵,她父母是自己做生意的,家裡條件在當地算很好的那種。
至於為什麼她一個市裡的會跑到貧困縣去上高中,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她的中考成績不理想,離市裡的高中最低錄取分數線還差了幾分,所以父母花錢找人托關係,最後以溢價生的身份進了徐柳就讀的那所縣高中。
所以她最後高考將將考了個普通二本,她和家人就都很滿足了。
黃鶯說當天傍晚徐柳就來了,還穿著高中的校服,背著書包。
當她熱情地拉她進屋,給她拿拖鞋換鞋的時候,那個原本心高氣傲的優等生卻站在門口看著黃鶯家豪華的裝修,有些手足無措。
或許在那一刻,現實給她的衝擊,比她父母千方百計不讓她上學要更大。
黃鶯在電話裡說自己當時也沒覺得徐柳不對勁,因為她本身性格就比較大大咧咧,給徐柳切西瓜,看她珍藏的各種明星海報和磁帶等等,而徐柳則一改往日在學校裡骨子裡的那股傲氣,坐在那裡頻頻點頭。
一直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她才想起問徐柳怎麼來市裡了,是不是過來玩兒的,她開始掰著手指說市裡哪裡哪裡好玩。
而徐柳小口小口的吃著碗裡的白飯,沒有接話。
等到了晚上,在黃鶯的房間裡,黃鶯說她發現徐柳愣愣地抬頭看著吹涼風的空調,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那天晚自習的事情,問她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徐柳沒有正麵回答,隻是看著空調呆呆地說: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吹空調,真的好舒服。
黃鶯心大,隨口回了一句,空調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就是我們這破學校太摳,空調都不給裝,熱死了。
當天半夜,黃鶯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來,似乎聽到旁邊打地鋪的徐柳在小聲的抽泣。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翻了個身就繼續睡了。
當何彬在講述這些細節的時候,聽得專案組眾人心裡五味雜陳。
這種自尊被現實無情踩踏的無奈和酸楚,讓人唏噓。
這或許,就是徐柳走上後來道路的轉折點。
尤其是周奕,心情異常沉重,因為他不知道,徐柳究竟是不是因自己而死。
畢竟這一世,徐柳替代了陸小霜,成為了宏大案的死者。
但問題在於,自己的出現究竟改變了什麼細節,導致徐柳成了替死鬼?
如果不是自己的緣故,為什麼上一世徐柳安然無恙沒有死呢?
何彬繼續在電話裡講述調查的過程。
黃鶯告訴他,徐柳到她家的第二天早上,在自己本來興致勃勃規劃好要去哪兒玩的時候,徐柳才對她說了實話。
徐柳說自己是來城裡想找個兼職打工的,想趁著這一個月的空檔賺點錢來減輕家裡的負擔。
還說自己不會打擾太久,今天就出去找工作,找那種能包吃包住的,找到了她就走。
黃鶯說自己當時就愣住了,因為不愁吃喝的她壓根想不到還要去打工賺錢這種事。
但回過神來的她大方地問徐柳,要不自己給爸媽打個電話,讓他們幫徐柳找個工作。
但徐柳馬上婉言拒絕了,而且支支吾吾地說希望這件事她可以保密,不要對同學和老師說。
黃鶯說自己雖然學習不算好,但不傻,當時就明白徐柳的意思了,便向她保證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
當天下午,渾身大汗淋漓的徐柳回來了,說自己已經找到了一份工作,包吃包住,剛好可以乾一個月,一個月後她就去宏城上大學了。
黃鶯本來還想挽留她,但她急急忙忙地說自己就是回來拿東西的,晚上就要上班了,因為是一家火鍋店。
幸好黃鶯留了個心眼,多問了一句火鍋店的名字,才讓何彬後續有了明確的調查目標。
黃鶯說,從那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徐柳了,也沒和徐柳聯係過。
不過關於徐柳的事,她信守了承諾,沒對任何人說過。
何彬根據黃鶯提供的線索,找到了那家火鍋店。
老板在看過徐柳照片後,一眼就認了出來,說他記得這個女孩子。
老板下一句話把何彬嚇了一跳。
老板說:就是偷客人東西那個女孩子嘛。
何彬趕緊問是怎麼回事。
火鍋店老板說,徐柳是去年七月底來的火鍋店,當時是下午,不在飯點所以不忙。
她進來後指著門口貼的招聘啟事問這裡還招不招兼職,然後前台就把她帶去見老板了。
她說自己已經考上大學了,想趁著開學報道前的一個月打工賺點錢,家裡條件比較困難。
老板說本來不想要她的,因為太年輕了,一看就沒什麼經驗,而且他要招的是長期工,就乾一個月回頭還要再招人,太麻煩。
本來都拒絕了,但是老板看她一個小姑娘也挺可憐的,就問她考了多少分,上了哪所大學。
沒想到徐柳從書包的夾層裡把高考成績單和宏大的錄取通知書拿了出來,老板一看成績和學校,還真是個好學生,就動了惻隱之心,把她留下了。
而且工資也是按照正式工給的,然後徐柳問店裡包不包吃住,老板說吃的話簡單,住的話倒是也有宿舍,就是條件差一點。
徐柳連連擺手說沒關係的,隻要有住的地方就可以。
然後老板就帶她去看了下員工宿舍,說是宿舍,其實就是一間在火鍋店後麵巷子裡的老房子,牆磚都是裸露的,連牆麵都沒粉刷過,屋裡密密麻麻擺了五張上下鋪的鐵架床,不開燈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何彬讓老板帶自己去看了下這個宿舍,一進去,屋裡一股奇怪沉悶的味道讓人窒息,仿佛空氣都變成了黏膩的流體。
老板說徐柳看了這個條件後,立刻就說自己可以的,然後老板就帶她返回火鍋店,登記了她的身份證信息後,讓她今天晚上就開始上班。
他說這小姑娘雖然手生,但乾活挺勤快的,也不偷懶。
乾了大概半個月左右,有天晚上,有個包廂裡的幾名客人吃完飯之後就走了,其中一人喝得醉醺醺的還是被人架著出去的。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這幾人又回來了,說剛才喝醉的那哥們兒把一個信封忘在坐的椅子上了,這個信封裡有兩千塊錢。
此時包廂裡已經有了新的客人,老板委婉地進去問了一下,有沒有人在椅子上或者地上撿到一個信封,但新來的客人都說沒有。
老板隻能問領導上一桌客人走後是誰負責收拾那個包廂的人?
領班說是徐柳。
老板當即叫來徐柳,問她有沒有在收拾東西時撿到一個信封,裡麵有兩千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