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暴雪,今天出太陽了。
冬日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屋子裡,在地上照出老遠。
不過窗戶剛封了塑料布,陽光不如往日燦爛,模模糊糊的混著房間裡的燥熱,有點曖昧。
外頭響起了勞動突擊隊嗷嗷喊的聲音。
今天來大活了,家家戶戶都要參與除雪的工作。
錢進感歎:“這麼重要的日子,結果我生病了,唉,真是不巧。”
魏清歡過來給他掖被子:“行啦,我知道你覺悟高,可這時候你什麼也彆瞎想,好好養病最重要。”
指頭被粉筆磨出繭子的手放在他額頭試了試。
女老師心頭安定一些:“應該降到三十八度以下了,來,我扶著你再喝點水。”
錢進喝了水,魏清歡搬來板凳坐在兩米開外,細白的手指絞著毛線圍巾穗子。
陽光照在她身上,有細碎的光斑跳進敞開的領口。
見此錢進故意咳嗽且把咳嗽聲拖得老長:“小魏老師,你聽外頭這北風嚎的,坐那麼遠能聽見我說話?”
“聽見了,你老實點吧,醫生說你要好好休息。”魏清歡頭都不抬,還能不知道他什麼臭打算?
錢進盯著她發紅的臉頰,忽然掀開被子:“小魏老師啊,我這床板硌得慌,你過來給我摸摸看,這是哪裡硌人呢。”
魏清歡慌忙起身,兩步上來給他摁住被子:“你怎麼比小孩還熊呢?不懂事嗎?”
“你發著燒好不容易出汗了,掀起被子乾什麼?”
“我心跳的很快。”錢進把她的手按在胸口,“真的,不信你摸摸,你摸到了嗎?你知道我的心在哪邊嗎?”
“當然在左邊。”魏清歡認真嘗試。
錢進含情脈脈的開始上土味情話:“不對,是在你那邊。”
魏清歡自然知道自己被調戲了。
她觸電似的抽回手,卻不小心又撞掉了床頭小桌的搪瓷缸,不知是慌是羞,女老師耳垂都發紅了。
她急忙趕彎腰去撿,繃緊的布料勾勒出渾圓的弧度,看得錢進眼睛發紅。
土味情話在以後見多識廣的姑娘們麵前是油膩。
可在這個純潔時代,卻是最能打動姑娘,因為她們單純。
潑辣直接的愛,在她們看來最真誠。
此時街頭的三接頭大喇叭開始播放起《我為祖國獻石油》,嘹亮的歌曲蓋住了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錢進的手指爬上她纖腰,魏清歡跟炸毛的小母貓一樣跳了一下:“你乾嘛呢?你要是再這樣不老實,我就送你去醫院打針!”
話是這麼說,可她聲音比往常柔軟的多,眼波流轉、唇角含笑。
錢進斷定這不是警告是勾引!
他便果斷蜷成一團:“哎喲我、哎喲我娘來,不舒服……”
“你又騙我!”話是這麼說,魏清歡趕緊過來扶他。
“你在我旁邊躺會兒,你看你多累呀,一直忙活,腳不沾地。”錢進往裡挪了半尺,牡丹花床單上騰出塊熱氣騰騰的凹痕。
魏清歡使勁搖頭:“我才不累,我下鄉時候一個上午挑五十擔水都不累,再說我沒有一直忙活更沒有腳不沾地。”
“你有。”錢進堅持,露出含情脈脈的色樣子:“你在我腦海裡一直轉來轉去。”
魏清歡受不了:“你彆這樣子,我我我害怕。”
錢進便不調戲她了,認真的說:“你這麼累我心裡過意不去,把你累倒了怎麼辦?當然我很樂意照顧你,可你生病了我得多心疼你?”
“再說了馬上高考了,那些備考學生還指望你去幫忙衝刺呢。”
“最重要的是,你要是再累病了,咱們怎麼去領證?我能出門了咱就給居委會打申請,然後去領證!”
魏清歡伸手指戳他額頭:“你保證不動手動腳,向領袖同誌保證。”
錢進立刻舉起三根手指:“向領袖同誌下保證不合適,我拿我去世的父母來發誓,否則……”
他等待現實像偶像劇裡那樣發展,魏清歡會怕他發毒誓而用手捂住他的嘴。
結果女老師盯著他冷笑:“快點,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
錢進無奈:“否則就讓他們二位把我帶到地下去見列祖列宗!”
魏清歡這才放心的坐在床頭。
兩條長腿一搭,勞動褲緊繃起優美的線條。
老木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錢進拉著她說:“你躺下歇歇,真的,好好休息一下。”
魏清歡貼著床沿躺下,繃直的身體像塊門板。
錢進側過身來摟著她。
女老師怒視他:“你!”
“我琢磨了一下,咱們得多拍幾張結婚照,然後挑選最好看的一張貼到結婚證上去。”錢進一臉認真。
魏清歡被他套進話題,有點害羞又期待的問:“那樣多浪費錢呀?”
錢進的手不動聲色的往上挪:“你放心,咱家以後不用為錢擔心……”
結果魏清歡不好糊弄,立馬伸手去擋住他:“我就知道、就知道!”
“你怎麼那麼討厭呢,我跟你說,你發過誓的。”
錢進說道:“對啊,我發過誓。”
“我向我去世的父母保證,我的未婚妻一旦上床我就得摸摸她、親親她,否則就讓他們二位把我帶到地下去見列祖列宗。”
“夫人,你也不想讓你老公被鬼帶到地下去吧?”
魏清歡氣的擰他:“你怎麼這麼壞呢?再這樣我就走了!”
錢進抱住她將頭拱進懷裡去。
到這裡了你往哪裡走呢!
不過也就到這個地步。
畢竟還沒結婚。
他得尊重人家。
魏清歡無微不至的照顧加上兩人頭一次的相擁讓錢進沉迷溫柔鄉。
他不想生病。
可要是生病了能跟魏清歡突破距離進行親熱,他倒也樂意。
然而老話說的好。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錢進好不容易把魏清歡哄上床,摟著未婚妻在一起甜蜜蜜的聊著天。
仗著發燒有特權,他把畢生的土味情話今天全說出來了。
說的魏清歡一個勁說他不要臉卻又一個勁的聽。
然而門外響起了亂七八糟的腳步聲……
魏清歡俏臉生慌,下意識的坐起來:“不會是衝咱家裡來的吧?”
錢進沉重的說:“當然會。”
“而且是來熟人了,否則黃錘能不叫喚嗎?”
果然腳步聲越來越近。
魏清歡急忙要下床。
可屋子裡很熱她隻穿了一件單薄的棉襯衣,然後外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眼看人家要進來了,慌張之下她手足無措。
錢進拉起被子說:“先躲一躲,不管誰來了我讓他們趕緊滾蛋!”
魏清歡亂了陣腳。
她沒經曆過這種事,顧不上影響好不好,掀開被子鑽到了靠牆一麵去。
“錢總隊啊!”門板咣當一聲撞在石灰牆上,朱韜拎著鋁皮飯盒衝進來,“嘿喲,好熱啊!”
錢進怒道:“你們來乾什麼——不是,關上門!好不容易積攢了點熱氣!”
朱韜對後頭的趙波喊:“關上門,錢總隊這裡好不容易積攢了點熱氣!”
趙波又往後喊,他們這一群來了六七個人,一個個軍大衣上還沾著麻辣燙的紅油星子,活像剛從戰場上撤下來的夥頭兵。
幾個人都帶了東西,不是拿了個鋁飯盒就是懷裡抱著個冒熱氣的搪瓷缸子。
朱韜關心的問:“你是發燒了?怎麼不去醫院?”
錢進伸手將衣服團在身邊,讓人看不出被子額外的鼓鼓囊囊。
然後他伸手進被子裡,懶洋洋的說:“這年頭感冒可不興去醫院,咱工人階級講究個硬扛病魔、戰勝病魔。”
魏清歡天生麗質,以前吃的沒什麼營養,也沒有洗發膏洗頭,結果頭發還很滑溜。
於是他就跟擼貓一樣擼了起來。
“我聽說你燒到三十九度五了,這樣還要硬扛?”朱韜掀開飯盒,裡麵擁擠著十來個溜圓的雞蛋。
錢進示意:“放下東西你們可以滾蛋了。”
朱韜撓撓頭:“錢總隊你這話說的,我們得關心你啊。”
趙波展示自己帶來的搪瓷缸:“錢總隊,快把這革命營養液喝了,我家裡熬了牛骨湯,這是頭鍋,補氣又壯陽。”
後麵其他隊員七嘴八舌的說:
“錢總隊您老可要挺住啊!”
“您得注意健康,咱們人民流動食堂的麻辣燙湯底全指望您把關呢!”
“你們他媽說什麼屁話呢!錢總隊您保重健康,革命的事業還需要您來給我們帶隊,現在您的身體可不僅僅屬於您,還屬於咱們泰山路全體勞動人民……”
錢進服了。
他本來都硬了。
愣是被這群貨給攪和軟了。
趙波摘下狗皮帽子,端著搪瓷缸要湊上來:“你瞧瞧,這是今早現熬的骨頭湯,擱了半斤胡椒麵。趁熱乎,發發汗!”
錢進趕緊揮手:“彆靠近我,小心傳染你感冒。”
這貨低三下四的樣子真像個狗漢奸。
趙波英勇的挺起胸膛:“我不怕,能跟錢總隊你得一樣的感冒,這是……”
“我求求你們了,我病了,需要休息,你們彆折騰我了,讓我休息吧。”錢進怕悶死媳婦,撐開了一點縫。
這夥沒腚硬舔的樣子,更像個狗漢奸了。
趙波幾人對視一眼,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是,錢總隊需要休息。”
“這樣咱們走吧,不過錢總隊這裡怎麼沒人照顧呢?小魏老師呢?咱錢總隊對她多上心啊,她還去上班了?”
“我不是挑事啊錢總隊,我有個表妹……”
錢進說道:“我跟小魏老師馬上就領證了,你就乾點人事吧,你有妹妹我有朱韜兄弟,朱韜兄弟還單身呢!”
朱韜瘋狂點頭,然後又瘋狂搖頭:“趙隊他表妹我見過,這麼說吧,小魏老師那張臉就算讓滾油潑兩遍都比他妹妹強三分。”
趙波罵罵咧咧。
錢進實在沒心情也沒精力跟他們扯淡,擺擺手說:“我知道你們想逗我開心,但我真的不行了,不是人不行了,是累的不行了。”
“走吧,你們走吧。”
眾人隻好垂頭喪氣的離開。
臨走之前朱韜說:“你們先走,錢總隊這裡不能沒人照顧,我留下照顧他。”
錢進說道:“小魏老師去上廁所了,她一直照顧我呢!”
趙波聽了說:“那錢總隊你彆跟她說我表妹的事啊。”
“另外這牛骨頭你趁熱喝,真的能治風寒。”
錢進接過搪瓷缸。
這貨確實下狠心了,估計家裡殺了個賣胡椒粉的。
一口湯下去他被嗆得連打三個噴嚏,鼻涕泡差點掉進湯裡。
魏清歡探出頭來長長的鬆了口氣。
屋裡本來就熱錢進還在捂汗,這樣她在被子裡更熱,額頭鬢角的黑發黏在肌膚上,鵝蛋臉熱到泛紅。
“看什麼呢?快拿我衣服。”魏清歡捏他一下又搖頭,“彆,你彆動彈,我自己去……”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朱韜幾人的聲音:“喲,魏主任來啦?”
“魏主任真是愛民如子,哈哈,待會你也愛愛我們唄,一起出來鏟雪吧。”
魏香米沒好氣的說:“我們當然會出來鏟雪,瞧你們這覺悟,就怕自己多乾是吧?”
“你們趕緊去乾活,我去看看你們錢總隊然後也就乾活了,對了,你們錢總隊情況怎麼樣?”
趙波說道:“看起來還行,喝了我家的牛骨頭估計更行了。”
魏香米問道:“小魏老師在裡麵?”
“沒有,裡麵空無一人。”朱韜說。
“那錢總隊不是人?啊?他是不是人?”
幾人鬥嘴離開。
已經穿上衣服的魏清歡聽到朱韜的話後頓時絕望了。
錢進拉開被子說:“猶豫什麼?趕緊回來呀。”
外門被拉開的聲音響起。
魏清歡來不及脫衣服了,隻好就這麼擠進去。
錢進剛放下被子,門簾又被掀開。
居委會主任魏香米踩著鋥亮的黑皮鞋踏進來,藏青色列寧裝口袋上彆著紅彤彤的領袖像章。
她帶了個紮紅綢帶的柳條筐,進門後嬌笑一聲:“錢總隊長,組織上聽說你病倒,特意委托我給你送溫暖來了。”
錢進苦笑:“至於這麼正式嗎?”
魏香米笑道:“開玩笑讓你心情愉快點,不過我真是代表咱街道來看望你。”
“這是居委會的慰問品——十斤生薑、五斤大蔥、兩瓶水果罐頭、一斤紅糖、一斤桃酥、一包餅乾,還有一斤果糖。”
“規格可以吧?告訴你,這是看望老乾部的規格!”
錢進盯著那筐堆成小山的生薑,恍惚間以為自己要改行賣紅糖薑片了。
這年頭婦女同誌們的力量真不是蓋的。
二十多斤東西,魏香米一條胳膊給挎過來了。
就是罐頭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