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知青眼睛都紅了:“謝謝您,錢校長。”
錢進擺擺手說:“你們可以將消息傳出去,隻要不嫌遠,不管是哪裡的同誌都可以來學習。”
“我會儘量幫你們創造條件,學習室現在缺教師,我儘量找到合適的教師來輔導你們。”
“希望你們今年都能考上理想大學,希望你們可以鵬程萬裡!”
他感覺今年高考的競爭烈度不會比去年小。
還有這麼多的學生繼續參加高考呢。
聽到他的話,眾人很欣喜,他們顧不上吃飯七嘴八舌的說起來:
“那我回去跟我們公社的知青都說一聲,大家夥正愁沒地方學習呢。”
“我們那邊最缺老師了,十幾個人跟沒頭蒼蠅一樣亂轉亂看書,要是來了有老師指導那可太好了。”
“估計我們公社得過來二十多個人,他們知道這消息可得好好感謝我……”
整修學習室的想法暫時擱淺。
錢進決定先等一等,等二月份結束根據學生數量再決定怎麼隔開倉庫。
當下得想想辦法找老師。
魏清歡和魏雄圖都有本職工作,不可能總是待在學習室裡幫學生答疑解惑,他這裡需要全職教師。
可是這太難了。
他這又不是學校,哪有全職教師願意來上班?
思來想去,錢進決定去找宋致遠。
宋致遠曾是海濱大學的化學教授,他在這方麵應該有些人脈。
高考結束,宋致遠又賦閒在家,專門看孩子。
中午錢進上門他很詫異:“錢校長,您怎麼有空過來了?聽說您那邊最近事挺多,抓了不少犯罪分子?”
宋致遠工作的鍋爐房隔著甲港很近。
鍋爐房燒水,天天有一堆人去打水,所以消息很靈通。
錢進把抓捕下山虎團隊和救火的事情簡單講了講,然後說:“我今天過來是為了學習室的事,學習室今年還得開,宋老師您還得去擋拆。”
“還能開設?”宋致遠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他喜歡教學工作,另外去上班工資高且有額外福利,本來他還發愁去哪裡搗鼓奶粉養孩子呢。
錢進進一步說:“光靠您一個人還不行,您認不認識其他老師?數學、語文、物理、曆史、政治都行,隻要能教,我都給開工資、給待遇。”
宋致遠推了推眼鏡,思索片刻後慢慢說:“人倒是有,不過錢校長,您私人出這個工資不是事呀,您能有多少錢?”
錢進笑道:“誰說我私人出這個錢?是我們居委會出這個錢,你也知道我們街道的人民流動食堂盈利能力,雇傭幾個教師不成問題。”
這點他說的很謙虛。
隨著鹵肉攤和燒烤攤的投放,人民流動食堂的盈利能力比得上國營飯店。
當真是賺錢如流水。
宋致遠說道:“那倒是真有兩個人能起到作用。”
“誰?”
“王健,教數學的,他是我的學生,曾經是市中學的教學骨乾;還有甄獨善,這個是我同事,他是文學教授,學問極深。”
錢進大喜:“太好了!您能幫忙引薦嗎?”
宋致遠點點頭:“王健那邊好說,他性子直,願意教,又是我學生,我在他麵前有些麵子。但甄獨善……”
他頓了頓,“他這些年受的衝擊不小,得看他的意思。”
錢進說道:“要不然您帶我去拜訪一下,這位甄老師他家庭是什麼情況?個人有什麼喜好?”
宋致遠說道:“他家裡就自己了,那些年妻女怕受到牽累跟他分了,把他差點氣瘋了,後來就自己住。”
“至於喜好?他是個文人,喜好無非是詩詞歌賦那些東西,噢,他很喜歡看史書。”
錢進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您先吃飯,飯後我會過來一趟,咱們先去甄老師家裡拜訪一番。”
喜好看史書?
好辦。
《二十四史》來一套!
這書在商城可太多了,他可以買一套舊書,撕掉出版時間就能當禮物。
今天很冷,一直陰天,北風在街道巷子裡橫衝直撞。
下午錢進拎著一摞書,他裹緊軍大衣,跟著宋致遠拐進一條逼仄的胡同。
胡同的背陰牆根處有未化的積雪,落了煤灰後泛著灰色,像被踩臟的棉絮。
“甄老師住這兒?”錢進望著剝落牆皮下露出的“打倒XXXX”標語,後麵字跡雖被石灰覆蓋,但整體仍像傷疤一樣突兀。
宋致遠點點頭,踩著嘎吱作響的積雪來到一間很小的平房外。
平房低矮逼仄,整體是青磚灰瓦構造,門前一棵老槐樹的枝丫已經光禿禿了,寒風一吹,搖晃的死氣沉沉。
宋致遠敲了敲門,裡麵傳來一聲低沉的回應:“誰?”
“老甄,是我,宋致遠。”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消瘦的臉,顴骨高聳,眼睛卻炯炯有神。
甄獨善看了看宋致遠,又瞥了一眼錢進,眉頭微皺:“有事?”
宋致遠笑了笑:“進去說?”
甄獨善遲疑了一下,還是讓開了門。
屋內光線昏暗,書架上空空蕩蕩,隻有幾本翻到卷邊的書籍和幾冊裝訂起來的舊報紙。
另外最顯眼的是一張木桌,上麵攤著幾頁手稿,字跡工整,像是某種古籍的注釋。
錢進環顧四周,心裡忍不住的歎氣,這哪像是個文學教授的家?
宋致遠坐下後,直接道:“老甄,泰山路開了個學習室,裡頭缺老師,這位是學習室的負責人錢進同誌,他是好同誌,想請你出山。”
甄獨善眉頭一皺,下意識搖頭:“我早就不教書了。”
錢進連忙道:“甄教授,現在政策變了,高考也要恢複,很多年輕人想學習,可沒人教……”
甄獨善冷笑一聲:“問題是誰知道明天又會怎麼變?”
宋致遠歎了口氣,沒說話。
錢進想了想,將提來的一摞書放在桌子上:“學生們得知咱們海濱市有您這位學者,特意托我給您帶來一點心意。”
“我不需要。”甄獨善猶豫幾秒後還是搖頭。
錢進打開了包裹的報紙。
《北書》、《新唐書》、《元史》、《明史》……
甄獨善看到泛黃書脊上的書名頓時站了起來。
他走上去用手指緩緩撫過書脊,像是撫摸失散多年的孩子。
“這些東西,哪來的?”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錢進低聲道:“是我家裡私藏的。”
甄獨善疑惑的問:“你家裡私藏?你家裡?”
錢進說道:“我姓錢,祖上在海濱市……”
“你爺爺是不是叫錢鶴年啊!”甄獨善吃驚的看向他。
錢進點頭。
甄獨善對他態度一下子熱情起來,上來握住他的手問道:
“鶴年前輩的孫子啊,我曾經見過他老人家,難怪你有這等藏書,你們錢家藏書樓那可是全城數一數二的大書樓!”
錢家說道:“我家裡還有其他藏書,您去教書吧,以後我可以找一些書送給您。”
甄獨善狂喜,但隨即疑惑:“你們錢氏藏書樓不是已經全捐給省裡大學的圖書館了嗎?”
錢進笑道:“再窮的叫花子,也得有一根打狗棍嘛,我們總得留幾本吧?”
甄獨善欣慰點頭沒再說話,隻是翻開一本《北史》,指尖輕輕摩挲著紙頁,眼神漸漸變得明亮。
宋致遠看著他,輕聲道:“老甄,書回來了,可會讀的人不多了。”
甄獨善沉默良久,終於合上書,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錢進:
“什麼時候開課?”
錢進一愣,隨即大喜:“您答應了?”
甄獨善點點頭,眼神堅定:“我去,不光我去,你們學習室不是缺老師嗎?我還能給你再找兩位老師。”
“我當年在省城讀書,鶴年先生是資助過一些同學的,有幾個人我們一直聯係著,我想如今鶴年先生的子孫要辦學校,他們一定願意來幫忙。”
錢進趕緊解釋自己不是要辦學校,這年頭私人哪能辦學校呢?
他介紹學習室的情況,滿含歉意的說:“或許今年高考結束,這間學習室就會停用。”
甄獨善笑道:“不會的,看現在的政策,往後學生是不會少的,你的學習室會慢慢變成學校的。”
錢進暗道老爺子您還真樂觀,態度轉變的是真快。
如果學習室確實可以壯大,他覺得也很好。
說不準真能以這學習室為基礎,最後成立一所民辦學校呢?
離開甄獨善家後錢進搓了搓手,他呼出一口白氣,臉上掩不住的笑意:
“宋教授,多虧了您!”
宋致遠搖搖頭:“我沒幫上忙,是你自己有能耐,也是老甄自己放不下。”
錢進感慨道:“是啊,書一拿出來,他眼睛都亮了。”
宋致遠抬頭看天,笑道:“有些人啊,骨子裡就是教書的命。”
錢進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對了,王健老師那邊……”
宋致遠笑了笑:“這個我就能幫你解決,他比老甄爽快。”
錢進更是愉快。
這下子學習室有了專職教師,恐怕就要正規許多了。
既然師資力量正規了,他想把教室也給正規化。
學習室前身是倉庫,太大了,幾百號學生灑在裡麵倒是熱鬨,卻不適合開展教書工作。
錢進還是需要將它給隔開。
他想過了,至少可以隔成四間房,到時候開設四個班級。
這樣每個教室安置黑板,就適合老師講課也適合學生聽課了。
當天晚上他又拎著禮物去了《海濱日報》的記者家裡,將自己想法說了出來。
錢進跟這記者打交道的多了,雙方關係也熟稔了。
這次記者無論如何不肯要他的禮物,懇切的說:
“你錢進為社會上的有誌青年做貢獻,我還能袖手旁觀?”
“放心好了,我會寫一篇專題稿,如果主編支持,我會寫成連載稿,儘量為你們的學習室改造工程幫點忙。”
錢進心裡很溫暖。
這年代的很多人心裡有光。
他的生活中也有光。
銀灘花園招待所給他打了個電話,說單位給他訂好了房間。
錢進從明天開始又可以帶魏清歡去度蜜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