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傳恩在鹽院見過薑念後,乘一頂轎子,七拐八繞來至城中一處僻靜宅院。這宅子外觀樸素,內裡卻布置精巧。
沈傳恩坐入堂內,一邊呷茶一邊等人。
約莫兩刻鐘後,忽聽宅門外傳來三輕兩重的叩門聲。
沈傳恩使個眼色,下人忙去開門,引進一個身著藏青長衫的中年儒士,正是林如海器重的幕友文載璋。
所謂幕友,就是師爺。
文載璋邁入堂內,進門便對沈傳恩躬身行禮:“見過沈老爺。”
沈傳恩擺手示意免禮,待文載璋落座後,他便直切了正題:“可有緊要線報?”
文載璋低聲道:“昨晚與今晨,那欽差薑念都在四並堂內室與林如海密談,至於密談什麼,實在探聽不著。”
沈傳恩眉頭一皺,手指在案幾上輕叩:“接著說。”
“還有一事。”文載璋道,“今日元宵,那薑念今晚要夜遊,往後數日更要遍訪揚州名勝。林如海命我隨行伺候,說是儘地主之誼。”
沈傳恩眼中精光一閃:“可還有彆的?”
文載璋道:“眼下就這些。那薑念行事謹慎,倒是難探聽線報的。”
沈傳恩沉吟道:“依你看,他可貪財?”
文載璋撚著胡須:“目下還看不出貪財的端倪。”
沈傳恩又道:“昨日你傳來線報,說邱氏派了個標致的丫鬟去服侍他?”
文載璋應道:“正是如此。原本林如海派了小廝康兒去服侍,不知是林如海的主意還是邱氏的主意,康兒被換成了邱氏的丫鬟小南,那小南今年十七歲,姿色在鹽院女眷裡是拔尖的,薑念倒未推辭。”
沈傳恩點了點頭,暗想:“此子畢竟是個年輕哥兒,年輕人血氣方剛,貪色也是常理。”
文載璋想到了什麼,忙道:“對了,還有一事。”
沈傳恩問:“何事?”
文載璋道:“林如海的心腹小廝康兒,昨晚在四並堂窺探林如海與那薑念密談,被攆了出去。”
沈傳恩皺眉問道:“你可知這小廝是誰的眼線?”
文載璋搖頭:“倒是未知。”
沈傳恩沉聲道:“那薑念如此謹慎,你切記小翼。”
文載璋道:“我省得。”
沈傳恩將一個準備好的錦囊推了過去:“這個賞你。”
文載璋接過錦囊,入手沉甸甸的,知道裡頭是金子,頓時眉開眼笑:“多謝沈老爺!”
沈傳恩又低聲吩咐了幾句,文載璋連連點頭……
……
……
文載璋告退後,沈傳恩獨坐堂內沉思:
“那薑念年紀雖輕,卻實乃不可小覷的酷吏!”
“他已是三度欽差。第一回是去萊州整頓鹽政,波及整個山東;第二回便是不久前的羅教案,羅教竟遭他覆滅,震動整個江南;此番便是他第三回擔任欽差,來揚州代攝兩淮鹽政,豈會真如他所言,隻求安穩過渡?何況他昨日方到便已急著與林如海密談兩次,且密談時謹慎防範!”
“前番,我堂弟沈傳魁的羅教身份暴露,那齊侍衛來揚州拿他不著。保不定此番便是泰順帝專門要整治我沈家,才派薑念來揚!”
“來者不善啊!”
思及此,沈傳恩不由神色凝重。
隨即坐轎離開了這處僻靜宅院,返回自己的住宅。
他的住宅氣象非凡,位於保障湖南岸,乃是一座占地甚廣的園林,稱之為沈園。
保障湖,便是薑念前世的瘦西湖,這個時代通常稱為保障湖。
轎子沿著保障湖南岸緩緩而行。
陽光的照射下,湖麵泛著粼粼金光,遠處畫舫上傳出陣陣絲竹之聲。
沈傳恩掀開轎簾一角,望著湖景,卻無心欣賞。
不多時,轎子來至沈園。
進得園來,但見亭台樓閣掩映在古木奇石之間,處處顯著豪奢。沈傳恩依然無心觀賞,徑直往書房而去。沿途下人們見他麵色陰沉,紛紛屏息侍立。
進了書房,沈傳恩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
不多時,一個身著褐色直裰的中年男子疾步而來,乃是沈園大總管晏修。他躬身行禮後問道:“老爺有何吩咐?”
沈傳恩壓低聲音:“即刻將私鹽倉的私鹽全部轉移。”說著取出一把銅鑰匙,“轉到碼頭那所廢宅子裡去,今日務必辦妥!”
林如海可是知道他沈家私鹽倉在何處。
晏修聞言一驚:“今日之內?”
沈傳恩沉聲道:“人手不夠,就多派人,儘快辦妥!轉移後,要嚴加看守!一旦被欽差查獲,咱們便有滅頂之災了!”
晏修額頭沁出冷汗,忙接過鑰匙:“小的這就去辦。”
沈傳恩又低語吩咐了幾件事,晏修連連點頭。
待晏修離去,沈傳恩整了整衣冠,穿過幾重院落,來至沈園深處一處臨湖軒館,此館臨著保障湖,端的是個清幽所在。
剛到門前,便聞一陣幽香飄來。兩個綠衣小丫鬟掀開珠簾,脆生生道:“老爺來了。”
內裡轉出一個絕色女子,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衣著華麗,姓名有些特彆,喚作魚照影,乃是沈傳恩的義女。
“女兒給乾爹請安。”魚照影盈盈下拜,聲音如珠落玉盤。
沈傳恩含笑扶起:“我兒不必多禮。”
說著步入內室,在湘妃榻上坐了。
魚照影親自捧上香茗,卻見沈傳恩神色有異。
沈傳恩抿了口茶,緩緩道:“為父養你多年,如今該派上用場了。”
魚照影聞言一怔,雖早知有這一日,真到眼前仍不免心驚,纖纖玉指攥緊了帕子。
沈傳恩見狀笑道:“放心,不是讓你去伺候哪個糟老頭子。”乾咳了一聲,“是一位年方十七的欽差大人,姓薑名念,此子非但年輕,且相貌堂堂,氣度不凡。”
魚照影緊繃的身子稍稍放鬆,偷眼看向義父。
沈傳恩又詳細說了一番情況,然後吩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