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絕對沒有!”
這漢子連連否認,道:“我隻是說,殺二鬼子記功!”
“那你,又殺過幾個二鬼子?”
瞬間!
冷汗好似小溪一般,順著獨眼漢子的額頭滑落。
殺過多少二鬼子,就是在問,你殺過多少百姓。
“太歲兄!”
此刻,人群中一道挺拔的身影越過了人群,看向季然,道:“這是醜子壇大師兄,我認識他。”
季然抬頭,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正是廊山戰場上帶頭衝鋒的楊開疆。
“他……廊山之戰,拚殺在最前方,護法神都被打得潰散,殺了十幾個鬼子,是被人抬下來的。”
“然後呢?”
季然漠然的看著楊開疆,道:“你壇口,殺二鬼子也記功?”
“沒!”
楊開疆開口,隻是歎氣道:“我知道有些風氣……”
“你稍後再審。”
楊開疆一愣。
旁邊那獨眼漢子好似找到了靠山一般,當即大喝!
“太歲!你有功不假,但是楊壇主資曆,不比總壇差!你如何能審他!”
“那些二鬼子,就算是誤殺又如何!我們拚殺,他們享福,義和會的弟兄,本就要比他們高一等!”
“你——呃?!”
哐當!
這獨眼漢子話正說著,卻突然覺得自己矮了一截。
視線裡,自己的小腹連著雙腿血淋淋的癱在了地上。自己的視線,和旁邊那紅著眼,一臉愕然的小子對視在了一起。
自己被……腰斬了!?
季然俯視著他,淡淡道:“現在,一樣高了嗎?”
“啊啊啊——”
慘叫聲瞬間炸開!讓人頭皮發麻!
“我殺了你!!!”
獨眼漢子猙獰嘶吼,麵上青筋在劇痛和怒火下小蛇般直跳!
一道虛影驟然浮現!
【疍家賊】!
這護法神包著頭巾,咬著匕首,拎著雙叉!赫然是一名水匪模樣!
隨著獨眼漢子的叫喊,那虛影揮舞鋼叉,朝著季然的腦袋刺來!
嗡——
季然動也沒動,一股淡薄的黑紅色氣場,轟然勃發!
天發殺機!
那疍家賊的虛影好似遇到了狂風的沙堆!幾乎瞬間便被強烈的殺機磨滅成了灰燼!
嘩啦!!
楊開疆身上,護法神猛地將他包裹!但是卻被那股恐怖的氣勢狠狠逼退!
噔噔噔!
他接連倒退,到了人群中才感覺弱了一些,但下一刻,他便愕然的發現!
除了擁有護法神的拳民,和極少數的幾個人,所有拳民在太歲爺爆發的殺機中,儘皆翻著白眼,好似看到了什麼大恐怖一般,生生被駭暈了過去!!!
聚集過來的近乎千人,隻剩下了不到二十個站著的!!
楊開疆口乾舌燥,這是……何等的偉力?
這真的是人,或者護法神能做到的嗎?!
季然看向擁有護法神的幾名拳民,淡淡道:“還有誰,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無人敢言!
這些人哪怕是能站著,也都已經渾身發軟,有人已經堅持不住,跪在了地上!
“祝餘,秦璞。”
“在!”
“帶坎門去捆人。”
祝餘和秦璞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激動和興奮。
“是!”
季然看向那越來越多的百姓,自己控製了天發殺機的方向,隻影響了拳民。
楊開疆苦笑,靜靜站在了旁邊,不再多言。他身後,【楊七爺】的甲胄僅僅被一股氣勢,便磨碎了大片!
審判還在繼續,當所有人被捆好,季然利用天發殺機,再將用他們刺激醒來。
這個技能可以有很精妙的控製,自己還需要練習。
……
當輪到那一名斷臂拳民時,陳更臉色焦急,走上了兩步,道:“太歲爺!我壇口絕對沒有屠殺百姓之事!”
“王廖一定不會殺人!”
季然看了看那叫王廖的漢子,對方一身腱子肉,筋壯如牛。此刻隻剩下一隻手臂,臉色發白,神色帶著羞恥。
“那要看百姓怎麼說。”
季然掃向人群。
此刻,一個老人拉著一個半大小子,在旁邊,還有一個長發的女子低著頭。
那半大小子掙脫了老人的拉扯,跑了出來!
“他欺負我娘!”
這男孩不過四五歲的模樣,說話還不清楚。
“他這些日子,天天晚上來欺負我娘!”
“有嗎?”
季然看向身後,那漢子看著男孩,低著頭,認了下來:“有!”
“我……我打算娶她!真的,我打算趕走了洋人,就來!”
“嗬。”
季然看到那女人抬起了頭,還算清秀的麵孔布滿了臟兮兮的汙垢形成的皺皮。她看向台子的眼裡,滿是恐懼。
“斬。”
“彆!”
突然,那持著紅纓槍的陳更猛地衝了出來!
“彆!彆殺!!”
“太歲爺!他是我鄉中富戶,全家被殺,是他領著弟兄們,把教堂裡的二鬼子給宰了!還一把火燒了整個教堂!”
“也是他帶著弟兄,加入拳民後找到了那個神甫,趴在山裡一天一夜,找到機會,把那個會妖法的神甫給射殺了!”
陳更單膝下跪,眼圈發紅,流出了淚來,求道:“太歲爺!當時我受了重傷,他為了救我,讓出了護法神名額。不然,這大師兄就是他的!”
“廊山之戰,他拚死殺敵,和擁有護法神的師兄們頂在了最前線啊!!”
“若是要償命,還請太歲爺開恩!讓陳某替死!”
砰!
陳更涕泗橫流,狠狠叩首在了季然身前。
隻是季然神色淡漠,不為所動。
殺,是為明法!是讓自己的行為傳開!是讓所有拳民知道,有些事,做了必死!
這是革命的第一步,徹底清洗隊伍!今天隻是開始,集體神降,是再一次。
這件事上,絕不可有半分容情。
有人質疑,便殺而誅之!
似乎感受到了季然身上決絕的殺意。
王廖慘笑一聲。
“陳大哥!”
“是我混賬,管不住自己的鳥,豈能要你來償?”
王廖說著,看向季然的背影:“太歲爺,我們這些人,死了真的有用嗎?”
季然漠然而立,隻是輕輕抬手。
王廖慘笑,環顧那數百跪在地上的拳民,突然爆喝!
“國仇家恨,就在眼前!”
“弟兄們!!殺掠恥辱,殺賊有功啊!!”
“莫自誤,殺賊寇!!!”
說著,他猛地轉頭!
持刀的正是李燕,此刻他鋼刀出竅,正欲動手,卻見這漢子猛地側頭,朝著鋼刀上狠狠一撞!
噗呲!
滾燙的血水飛濺了他滿滿一身!
李燕雙目瞪大,看著男人癱在血泊中,雙目漸漸無神,口中喃喃,似是“殺賊”二字。
季然聞言看了一眼,道:“臨行悔悟,壇口可收斂屍身安葬,無須壘京觀。”
“多謝太歲爺,多謝太歲爺!”
陳更顫抖著將王廖的屍身抱起,退到了下方。
百姓,發聲的越來越多。
中途。
幾個半大小子,不顧家人的拉扯勸阻,走過血泊,撿起刀,目光灼灼的看著台上的季然。
他們在行刑的間隙,叩首,求入拳民殺賊!
而當這邊一切塵埃落定。
血水好似一股股小溪,徹底浸透了整個巷子!
一千多人,留下了足足四百顆人頭,滾在整個窩棚前。
但是百姓,沒有一個人在害怕!無數人,根本不顧勸阻,給季然下跪,給祝餘下跪,給所有行刑之人下跪。
李燕不知所措的看著麵前的女人給自己道謝,想要拉起來她,卻又不敢去碰那婦人裸露的胳膊。
“哥哥,謝謝你!”
聽著四歲娃娃的道謝,李燕第一次有了異樣的感覺,感受到被需要。以往,哪怕是自己壇口殺了洋人回來,百姓見了自己等人,也如見了惡鬼。
從未和今日這般。
少年用力揉了揉孩子的腦袋,他胸口熱氣上湧。
覺得,如果現在有賊人來襲,自己可以為了這個一麵之緣的男孩,為了周圍的百姓……去死!
有婦人和老者,去盛了熱粥,端給行刑的坎門之人。
“謝謝。”
祝餘站在季然身邊,端起一碗高粱粥喝了一口。此刻,他的眼神中沒了之前對於季然改革的遲疑,滿是堅定。
“我沒想到,百姓們的變化會這麼快。今日的血,好像洗去了一些東西。”
“不要以為渺小的,就沒有力量。也不要以為卑微的,就沒有尊嚴。”
季然看向人群,道:“現在,連開始都算不上。”
此刻百姓的變化和活躍,隻是因為被此刻自己的處罰釋放了冤屈。距離真正的醒來,還太早了。
遠遠不夠。
“但是我看到了醒來的可能。”
祝餘目光灼灼,眼神中帶希望:“隻要我們每一次都能驚醒一少部分人。”
“那麼總有一天,會讓所有人都醒來。”
旁邊,一道清亮的女聲傳來:“就是不知道,我們能看到那一天嗎?”
“會的。”
祝餘的聲音堅定。
季然輕笑,轉身看著兩人。
夕陽西下,將天邊的雲與光渲染了整個人間,朦朧且飄渺。
風中的壬子旗獵獵作響,周圍有人點燃了火把,燃亮了暗淡的天光。百姓們走在窩棚中,在謝圖南的指揮下,和軍需官做起了飯菜。
那些審判後無罪的人,也被推著坐在了桌案上,目光在周圍的熱情中帶著無措。
無數人圍著坎門的人,說個不停。
季然看著祝餘和秦璞的眼睛,他們瞳孔倒映著火光,晶瑩閃動。他輕輕一笑,好像看到了未來。
“祝餘,秦璞。”
“嗯?”
季然轉過身,看向了大沽口的方向,一線血紅的天光,滾燙著白晝最後的餘暉。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
“請死在革命的路上。”
砰!
他聽到身後用力的抱拳聲。
“甘死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