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灑落在了白河口的村鎮。
密密麻麻的拳民,都收拾好了衣著,就算是沒有什麼新衣服,也都儘可能的把自己身上的衣著整理的整齊一些。
每一個人的額頭上,都係著嶄新的紅色頭巾。
“壬子壇的人,和楊開疆的人沒見到?”
站在隊伍前方的,自然是四大總壇的三人。隻是此刻,三人站在這裡,隻感覺身後一群拳民的目光刺人。
開口的是候野,他麵色微紅,臉色難看道:“顏壇主的死,還沒弄清楚!那魁子壇的一百號人,和白虎壇口的人頭,我們認了,給他擺了京觀,還給他送去了白虎令,讓他今日和我們一起開啟降神!”
“你看看他做了什麼!”
候野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憤慨:“白虎令退回,什麼也不說!”
“趁著我等在海神廟,讓百姓審判拳民?還砍了我等四五百個弟兄!他想乾什麼!?”
“他這是在削弱我義和會!”
旁邊宋憐一身深色旗袍,隻有肩頭刺繡著白蓮,聲音平淡:“當時如果你在,你要怎麼做?”
“衝上去?”
“你的靈,比得上兩個天罡星?”
候野聲音一窒,卻聽旁邊劉鶴欽一拍腰刀,道:“等吧。”
“等人齊了。”
“你們不會覺得,壬子壇的那位太歲爺是害怕走了吧?”
老人麵孔抬起,看向了海神廟的方向,道:“說不得,人家已經給咱擺了鴻門宴。”
“嗬,就憑他那百來人?”
候野看向了身後,在這村子外的開闊之處,已經密密麻麻布滿了人。無數紅色頭巾在清晨的風裡飄揚,好似一片翻騰的火海。
三千人!便是今天降神的拳民!
再朝後,那些便是跟來觀禮的。集體降神再怎麼也有最低的門檻,那就是殺一個洋人,或者在殺十個在教堂裡工作的二鬼子。
隻有達到了這兩個標準,還有人來證明,才能獲取降神資格。
而且就算是有了資格,也不代表著你一定就能降神成功。
隻有那些手裡握著太史天籙的人,才一定能獲取靈體,因為他們可以魂入太史挑選。
而其他人,便隻能憑運氣,看自己的身份和意誌,會不會被太史中的人選中。
李燕當初便是如此,得到了自己太爺的靈體【福壽佬】。這個護法神看似滑稽,但終究是帶著技能,還能夠抵擋子彈,已經是極為好運了。
李燕如果是和普通的士兵戰鬥,憑【福壽佬】的防禦,至少能夠抗住十幾二十刀!
而更多的人,是無法獲得護法神的。
砰!
就在此刻!
一個中年人猛地推開人群,跪在了地上,朝著那劉鶴欽叩拜道:“劉總壇!”
“我兒……我兒昨天被那壬子壇的人殺了啊!!”
這中年人係著頭巾,抬起頭,灰塵沾滿了他的額角。他的雙眼布滿血絲,正死死看著劉鶴欽。
“我兒,不過是搶了一個二鬼子!連人都沒殺!隻是把那鬼子的腿給打斷而已!”
“壬子壇的那劊子手,就叫人砍了他的腦袋啊!!”
“還請三位總壇,主持公道啊!”
這個中年人穿著一身得體的金錢衫,麵容不似其他拳民那般黑瘦,在他的手指上,還戴著扳指。
劉鶴欽認得他,他兒子是那白虎壇下的壇主。
這個時候,隨著中年人的哭號,人群中,立刻有了更多的人應和!
“劉總壇!我兒子根本沒有去強迫婦人,是那女人!是那女人自己爬上他的床!”
“候總壇,我弟弟不可能殺人奪財,一定是那壬子壇為了立威,亂殺!!”
此刻,聽了這話,候野卻是虎目一橫!
“狗東西,玄子壇的那個是你弟弟是吧?”
“啊,是。”
嘭!
卻見那候野一腳踹在了說話男人的胸口!
隻聽“哢嚓”一聲,那男人直接胸骨塌陷,狠狠砸在了地上!
“噗!你……總壇……你?”
那男人吐著鮮血,捂著胸口哀嚎著打滾!
“呸!”
候野怒笑一聲,道:“那小子的住處,我昨天帶人搜了!”
“床底下一盒子首飾,三四千銅元!”
“真他媽給老子丟人!沒有他這倒灶事,老子能指著那太歲鼻子罵!”
“現在,老子也理虧!”
“還敢在老子麵前哭喪?滾!”
那中年人哆嗦著牙關,沒想到這候爺如此,隻能縮在了地上不敢出聲。
旁邊宋憐倒是挑了挑眉,這候野還能知道搜家?這是長腦子了?
玄武壇雖然都是一群莽漢,但都散發著一股光腳不怕穿鞋的氣勢!平日裡行事也算規矩。
因為他們這個壇主,本身雖脾氣暴躁衝動,卻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俠性子。
手下不守規矩的,候野看不慣的,都會被他吊起來打。
又因為候野有一個妹妹跟著,他對於手下欺負婦女是零容忍。所以那些被砍頭的人裡,反而隻有一個玄武壇的。
周圍的人畏畏縮縮,靜默片刻,便都朝著劉鶴欽跪倒哭訴!
“總壇老爺!我娃不過是不小心,把一女娃推進了井裡,又不是他殺的人,憑什麼要償命!”
“總壇!!”
“求總壇老爺做主啊!”
……
隨著人群彙聚,越來越多的人哭嚎著。
但還有一少部分人,冷眼旁觀。那便是一群雙臂還綁著紅綢的女人。
紅燈照。
這群人是隸屬於青龍總壇,宋憐手下。
宋憐看著那些哭號的人,隻是冷笑。身為女人,她實在是太知道這群男人的樣子了。
自己紅燈照的女人都被騷擾過。隻是在自己讓幾個管不住下半身的拳民做了太監後,再沒有人敢來騷擾罷了。
“時辰就快到了。”
宋憐瞥了一眼跪地的人群,自己的手下在昨天的審判中並沒有被波及。
“還在這裡繼續哭喪的話,我青龍壇可不奉陪了。”
劉鶴欽看著人群,道:“起來。”
“到底孰是孰非,且去與那太歲爺論上一論!”
說完,劉鶴欽轉身便走。
屬於他朱雀壇的拳民,轟然而動,過千人穿過跪地的拳民,跟在他的身後。
“隨我來!”
玄武壇候野聲音明顯帶氣,一揮那粗壯的胳膊,當即大幾百人也隨著他朝海神廟而去。
“走。”
宋憐也輕笑一聲,看著那跪地的人眼中帶著一絲譏諷。
她沒有興趣關心這些人是自己真心訴苦,還是受了挑撥,反正沒有她青龍壇的事兒。
隻是她很好奇三點。
楊開疆那家夥,到底是不是被壬子壇的太歲爺給收服了?那太歲爺,到底有沒有能力,抗住這群情激奮的拳民質疑和問責?
要知道,這不是昨天那千餘人,憑借壬子壇的實力可以強行壓製!這是三千要進行降神者,和足足兩萬之數的起義拳民!
最後,便是今天,劉鶴欽有什麼依仗?
那候野是個沒腦子的,今早這煽動人心的哭喪戲碼,一定和他沒關係。
隻能是朱雀壇了。畢竟作為最老最大的壇口,雖然四大總壇共治,但是朱雀壇的話語權一直是最重的,其次是白虎壇。
兩個壇口分庭抗禮,朱雀壇和民間大族關係好,獲取的資金裝備也是最好的。
白虎壇和朝廷的關係好,在一些朝廷的合作事宜上,一直都是顏柯出麵。
至於自己的青龍壇,全是女流之輩,本就沒有話語權。能夠參與進來,完全是自己實力夠強,又能夠天然的團結女性拳民。
候野更是一個莽漢,雖然實力強勁,但總是被虎與雀兩個壇口當成了槍使,自己還渾然不知。
所以,彆以為之前劉鶴欽在海神廟是服軟。他願意給擺弄那京觀,完全是因為那太歲爺遂了他的願!
斬了四大壇口實力最強,話語權威脅到自己的顏柯,他便能夠一家獨大了!之後給出白虎令,完全是看那太歲沒有跟腳,短期內成不了氣候,想要拉攏罷了。
畢竟,四大總壇的話語權,代表的是整個義和會的話語權。
而其中勢力最大的朱雀壇,如今毫不客氣的說,就是義和會的話事人!
是這華北地界,數十萬義和會名義上的大盟主!如果保持住,不管未來如何,他姓劉的,都能賣個好價錢啊。
但讓人無法預料的,是那壬子壇的太歲爺不按規矩辦事!
他!
竟然一下午的功夫,手起刀落,砍翻了四五百個人!
宋憐回想起來,還能記得那劉鶴欽看到人頭被楊開疆帶人抱來時,臉都綠了!
如果說殺了顏柯,是那太歲爺幫助他清理了組織內的對手。
那麼砍了四五百人,幾乎都是他白虎壇和朱雀壇的,就是對他威嚴最大的挑釁!
這件事不處理妥當,他劉鶴欽還怎麼給手下交代,怎麼有臉話事義和會?
他這頓哭喪,是要將昨天部分人的悲憤恐懼,擴散到所有人的心頭!
沒有人喜歡和一頭隨時能吃了自己的老虎一起。
劉鶴欽要的,就是綁定所有人,壓迫這頭猛虎低下腦袋!
一行人快步走在了村外,陽光攪動晨霧,泛著微涼的光氣。白河口寬闊的臨河平原上,出現了一群人。
宋憐眼神一縮!
原來如此!
隻見,在那前方的平地上,站著滿滿當當的一群人!那群人,至少有一兩千之數,全部扛著洋槍、漢陽造!背著戰術包,腰間懸著彈藥!
為首的一人,身材壯碩,一身官袍紅翎,補子上打著一頭威武怒鬃的獅子!
他身材魁梧,圓臉大肚,麵容蒼老中帶著一股不怒自威,和從身軍伍的濃烈煞氣!
這是一名朝廷總兵,正二品!
宋憐明白,原來朝廷終於給大沽口炮台的綠營軍,派來了總兵!
此刻,劉鶴欽迎了上去,道:“羅總兵!”
這老頭見到麵前這個圓臉大肚的總兵,立刻露出了笑臉,身子微微彎下,道:“這兩位,便是玄武壇的候野壇主,和青龍壇的宋憐壇主。”
“這位,是大沽口總兵,羅榮光大人!”
“見過大人!”
兩人拱手見禮。
宋憐暗自歎氣,這姓劉的動作好快,這是要接收顏柯留下的空白。如果他真的和這總兵搭上線,恐怕真可以徹底掌握義和會的話語權!
羅總兵的神色卻並不算熱情。
“希望你答應我的事,可以做到。”
“放心!”
劉鶴欽竟從懷裡拿出了十幾個太史天籙,道:“這幾個,給您手下的將士。隻要沒有成型龍虎氣的,一定能夠請來一位護法神!”
“而且您全員都能進去,咱們綠營的弟兄都是漢人,至少有一半能成就護法神!”
“好。”
見羅總兵點頭,劉鶴欽當即伸手,做出了一個請的姿態:“現在時辰已近,還請一同入廟,降神入體!”
“走吧。”
此刻,那一兩千綠營軍加入其中,走在了左側。
一行人浩浩蕩蕩,幾乎布滿了整個沿河的平原。
一千五百餘人的綠營官兵,三千人的降神拳民,簇擁在三大總壇和朝廷總兵的身後。
再後方,便是密密麻麻,前來觀看降神的萬餘人群。
河畔霧濃。
就算是太陽已經開始爬上天幕,空氣中也流淌著淡淡的霧靄。
隻是,一行人在轉彎走近海神廟時,突然一頓!
霧色中,幾道紅綢卷下!
黑色大字筆走龍蛇,好似朝著來人咆哮!
“升官發財請往他處。”
“貪生怕死勿入此門。”
“願死者來!”
口中讀出這句話,羅榮光原本淡漠的眉眼露出了一抹滿意,嘴角忍不住帶上了笑意。
“不錯。”
“看來你們能夠打贏廊山之戰,終究是有些東西。這兩句話,我喜歡。”
劉鶴欽張了張嘴,卻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釋!
這……這不是自己弄的啊!
再朝前,羅榮光的神色也是猛地一顫!
神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