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少年皇帝臉色猛變,道:“如何……如何不帶我便逃了!?”
“報——”
砰!
一個太監被門檻絆倒,狠狠摔在了地上,朝著前方爬了兩步,道:“賊人殺到丹陛禦道,撞見了大佛爺!”
“一千禁軍全部被殺!那賊人用步槊砸碎了王架,將轎子碾碎!”
“大佛爺……殯天了!”
嗡!
那少年天子幾欲發昏,嘴唇哆嗦著,臉色煞白。他猛地站起來,死死指著殿外!
“多少人!賊人來了多少人!!”
那小太監死死抵著地麵,全身抖若篩糠!
他的聲音沙啞驚懼!
“一……一個人!”
噗通!
天子砸在了龍椅上,臉色慘然。
老太監突然伸手扶正天子歪斜的冕冠,動作熟稔的如平常午後。
那鑲滿東珠的冠圈早已鬆動,在他枯瘦指間發出朽木將崩的脆響。
“陛下,莫要失了天家的氣度。”
少年天子深呼吸著,顫抖道:“全部退下吧,去南殿,那裡有今年進獻的珠寶,隨意取拿。”
那些已經失措的太監,立刻起身四散而逃。
在這個時間,能夠跑來傳訊的,已經是忠心無二了。
噠、噠、噠!
很快,一道挺拔的身影,走到了大殿前。
那老太監緩緩走下了台階,他身上的皮肉塊塊隆起,一股野獸的氣血力量,從他的四肢百骸中湧出!
“你還是活著,給你的主子收屍吧。”
季然直接無視了這個老太監,他身上王級的靈障浮動,眼中血芒一閃!
刹那的殺機,讓老太監的腳步猛然頓住!
果然!
能夠殺到這裡,是王級!
“載親王呢?”
此刻,那少年天子突然開口,看向了季然手中的龍頭步槊。
“死了。”
“怎麼死的?”
“我殺的。”
少年天子一陣沉默,道:“這個位子,今日給你,你能給天下……”
“我不坐。”
季然靜靜道:“這個位子,以後永遠不會有人坐。”
那原本神色暗淡的少年天子突然眼前一亮,道:“你要西化革新?!”
“不,我們會有自己的道路。”
季然身邊,天魔刺緩緩浮動,對準了那年輕的帝王。
“但是,還要請你為這個舊時代畫上句號。”
“太歲,且莫動手!”
就在天魔刺即將飆射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謝圖南的聲音!
季然微微側頭,看到謝圖南大步跑來,道:“太歲,剩下的交給我如何?”
“我不是為他們求情。”
謝圖南朝著季然一拜,道:“帝王,必定要為時代殉葬。”
“但我想讓他的死,給自己一點尊嚴,給未來的革新,一個完美的句點。”
“好。”
季然點頭,走出了大殿。他相信謝圖南,相信這個一路走在革新最前方的人。
此刻。
謝圖南轉身,和那少年天子四目相對。
在謝圖南衝進來的瞬間,天子的目光便立刻凝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嘴唇動了動,眼神帶著驚喜、懷念、憤怒……最後,化為了語氣複雜的一句問候。
“謝先生,好久不見。”
“陛下安好。”
謝圖南輕輕拱手。
“你覺得朕,安好嗎?”
這少年天子自嘲的笑了笑,走下了階梯,站在了謝圖南的麵前。
看著這名曾經意氣風發的才子,如今一臉蒼老模樣,他胸口的一團怒氣,卻終究宣泄了出來!
砰!!
“為什麼,棄朕而去?”
此刻天子死死抓住謝圖南的身影,怒喝道:“革新朝堂,不是你說的嗎!?”
“為何——”
“陛下,是你棄革新,而非臣棄陛下!”
那天子臉色驟然一僵。
謝圖南看著麵前已經成熟的天子,仿佛看到了六年前,那意氣風發的少年和自己。
那少年天子咬牙,道:“朕曾經說過!”
“若能讓百姓幸福,可以放棄皇帝位!絕不因一姓之榮耀而苦天下百姓!”
“這,難道還不夠嗎?!”
謝圖南靜靜看著麵前的天子,道:“陛下能夠說出來這句話,是臣當初願意追隨的原因。”
“但,陛下軟弱優柔,對守舊勢力放縱,真當要下決斷時,卻推三阻四!”
“話,是你說的。事,是不做的。”
謝圖南聲音鏗鏘,震得那少年天子連連後退!
“你是有吞虎狼之心,卻隻有雀兔之行!”
“焉能成事!?”
當啷!
天子儀劍被謝圖南丟在了地上,道:“拿起劍,隨我去見瓦西德。”
謝圖南沒有問他知不知道,因為從那禁軍的值守和太歲說的信息裡,那瓦西德,必然是來了!
“做……做什麼?”
謝圖南看著他,道:“帝王,當有帝王的死法。”
“陛下,你需要為這個時代殉葬。”
少年天子嘴唇哆嗦著,幾乎要哭出來。
“謝先生,我……我不想死!”
“撿起來!!”
謝圖南嘶吼,道:“誰人願死?!”
“但那大沽口上,不足幾十丈的岸邊,鋪滿了一萬拳民的血肉!這九州萬方,因戰亂而死的人,數以十萬記!”
“那津門海河,因為屍體而堵塞。他們,想要死嗎?”
天子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陛下。”
那老太監撿起劍,默默遞給了天子。
“謝先生,是為你好。”
謝圖南靜靜道:“隨我來。”
那少年天子仰起頭,愕然道:“不是自裁嗎?”
“不。”
謝圖南朝著那老太監一拱手。
他看著麵前這鎖在深宮裡的少年,露出一抹悵然的笑容。
“去殺賊!”
……
老太監召集了還在宮廷裡的太監,攜帶著曲柄九龍傘、紫芝蓋、旌節、金八件。
一行人,走後宮小道離開皇宮,在老太監和謝圖南的帶領下,一路來到了使館區。
在這裡,帝王儀仗全部打開。
堂而皇之的走了進去!
很快。
瓦西德從使館中走出,數十名士兵持槍列隊,站在了他的兩側。
……
在使館區教堂的尖頂上,兩道元神靜靜觀望著。
“你覺得,謝圖南如何?”
季然輕聲開口,他旁邊的秦璞道:“沉著穩重,很多事情祝餘隻是計劃一個大概,細節都是他來完善執行的。如果是軍事,祝餘與生俱來的天賦是謝圖南沒有辦法比擬的。”
“但是如果是其他方麵,祝餘還需要曆練,而謝先生,能夠打理的井井有條。”
“是嗎?”
季然點頭,道:“元神法,回去先教給他們兩個。”
“日後,義和會以你們三人為主。國家不會再有帝王,但是到底如何,需要你們來一步步走了。”
“那你呢?”
季然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下方,天子與瓦西德握手,然後沒有鬆開。
“嗯?”
那老人臉色一頓,卻看到麵前的天子,抽出了腰間的配劍!
天子劍!
靖朝三百年承載的氣運民心,早就凝練成了一層類似於靈障的力量!
麵前的天子眼中帶淚,但是身後卻有一蒼老的靈握住了手臂!
護法神·馬援!
謝圖南的聲音輕緩,道:“陛下,列強首惡便在眼前!”
“請戮!”
那少年天子紅了眼眶,對麵的瓦西德臉色猛變!
“你!”
嗖——
一道血紅感受到了劍上的氣息,立刻飆射逃走!
瓦西德目眥欲裂!
“弗拉德!!!”
那該死的吸血鬼,逃了!!
刷拉——
無數步槍,全部對準了四人!
此刻,就是一個普通的老人,被一個普通的少年抓住了手腕!
“先生。”
“若我死在這裡,天下人會說我什麼?”
天子淚流滿麵,渾身哆嗦,懼怕到了極點。
若非對麵瓦西德是個垂垂老朽,此刻定是抓他不住!
謝圖南神色複雜,道:“天子刃洋夷於明堂,玉碎而天下縞。”
哢嚓!
天子握緊了手中劍!
“我知道了。”
“其實我這一輩子,隻不過是養在宮裡的一隻雀鳥。”
“先生,您離開的那天,其實也是關上了,我最後一個可能飛出的窗子。”
噗呲!
儀劍生血,少年天子此刻終於露出了一抹猙獰!
他死死抱著那老人顫抖的軀體,手中一劍,又一劍!
血水狂飆,浸透明黃的龍袍!
砰砰砰——
槍聲響起,恍惚中,少年天子好像看到了對麵尖頂上,蹲著兩個人。
陽光灑在兩道模糊的身影上,扭曲成了自己和謝圖南的模樣。
他仿佛回到了和謝圖南的初見。
他看到了謝圖南的意氣風發,和一腔革新壯誌!
是了。
那也是一個夏天,雨後天朗氣清,陽光明豔。
年輕的狀元郎拱手問自己:“陛下對於革新,對於變革,能夠做到哪一步呢?”
少年皇帝神色鄭重,那銳意的眼神,毫不避讓的看向狀元郎:“若能讓百姓幸福,朕可以放棄皇帝位!絕不因一姓之榮耀而苦天下百姓!”
眼前,愈發漆黑。
他明白,自己從沒有真正做到什麼。他隻是一個膽怯的鳥,縮在富麗堂皇的金鑾殿裡,做著一個蒼鷹的夢。
可是,在一個腐爛的巨人身上刮骨療毒,不是治病,而是淩遲。
真疼啊,先生。
砰!
當少年天子帶著無數彈孔摔在地上,一個時代徹底終結。
當帝王舍身刺死外敵,守舊勢力從任何角度,都找不到與洋人修好的可能。
失去了王級,義和會這邊又會誕生出無數元神。
時代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
大勢滾滾,不可逆轉。
那教堂尖塔上的一道身影,也消失不見。
這個世界的終章,已經寫下。
封建帝製始於王負劍,終於王負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