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冰冷的悲愴,如同沉甸甸的鉛塊,壓在他的胸口,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西維鐵騎或許尚在百裡之外,甚至可能隻是一次虛張聲勢的調動。
然而,他更清楚,自己那句出於職責的警告,已然變成了一把無形的巨錘。
這把錘子,裹挾著人們對戰爭的原始恐懼,裹挾著謠言如野火般的瘋長,裹挾著人性在絕境下的瘋狂自保,重重地、狠狠地砸了下去。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如同退潮般從沈星雲冰冷的鐵甲上褪去。
城頭徹底沉入暮色的陰影,唯有那雙望向南方煙塵長龍的眼睛,在黑暗中依舊反射著遠處天邊最後一點微弱的、血色的光。
他依舊站得筆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肩頭仿佛承受著千鈞之重。
城樓下,死寂的城池如同巨大的墳墓,隻有風穿過空巷,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他微微動了一下乾裂的嘴唇,聲音低沉得如同歎息,又似夢囈,隻有緊貼在他身側冰冷的城磚才能勉強捕捉:
“這城……還未破……”
話音未落,便被南麵官道上那永無止境的、裹挾著無數破碎人生的煙塵與喧囂,徹底吞沒。
方原城周邊的府城,最終全都合兵一處,隻是,他們麵對著西維軍,並沒有任何勝算。
暮色四合,那蜿蜒至天際的塵土巨龍,便是人心在戰鼓擂響前,自行崩塌潰散時揚起的灰燼。
西維大軍終於來了。
沒有預想中遮天蔽日的煙塵,黎明前的黑暗濃重如墨,吞噬了一切。
唯有大地深處傳來的震動,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越來越沉,越來越近,連方原城堅固的城牆都在微微顫抖。
城頭值夜的士卒死死攥住冰冷的矛杆,手心裡全是冰涼的汗,瞪大的眼睛在黑暗中徒勞地搜尋,喉嚨發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恐懼。
天光,以一種殘酷的方式撕開夜幕。
當第一縷灰白滲入東方天際,城下那片曾經空曠的原野,已然被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鐵灰色覆蓋。
那不是泥土的顏色,是甲胄,是刀槍,是西維人沉默而猙獰的臉孔組成的金屬之海。
陣列森嚴,長矛如林,斜指蒼穹,帶著收割生命的冷酷。
一麵麵巨大的、繡著猙獰狼頭的黑色戰旗,在初冬凜冽的寒風中獵獵狂舞,如同招引亡魂的幡。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城頭城下,隻有風卷過旗角發出的嗚咽。
這死寂比任何戰鼓都更能摧垮人心。
城牆上,一張張年輕或蒼老的臉,在清晨的寒氣裡變得煞白。